河是县界,南北流着。
河边有坝,坝上栽着树,陶雪、谷满两家就在树林子里。
谷满家在河东,陶雪家在河西,还是光屁股的年龄,他们就常牵着大人的手,蹒跚在岸边隔河相望了。
陶雪白净,长得秀气;谷满黝黑,生得结实。
渐渐大了,懂事了,大人放心让他们自己在河边玩了。
谷满就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喂——喂——”对陶雪喊。
陶雪也学着他的样子“喂——喂——”喊,并说:“过来,我们一块玩!”
谷满看看水,先摇摇头,然后说:“我不敢。”
“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呢!你咋不过来呢?”
“我是女的。”
“我也是——”谷满的手放进开裆裤里,捧着小鸡鸡,脸红了。
“小男孩,抓鸡鸡,蔫里巴叽头低低……”陶雪高兴地拍着手跑走了。
谷满气鼓鼓地捡起一个个土坷垃往水里砸,水花飞溅,水波四荡。
又大了点,陶雪再说他胆小鬼时,谷满就扒了汗衫、褪了裤头,白光光的跳到水里,手刨脚蹬,快到对岸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抓着泥鳅、河蚌啥的就往岸上扔,吓得陶雪“哇哇”大叫。
谷满冒出头,说:“胆小鬼!”说着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
“就你胆小鬼!”陶雪捡起一个土坷垃砸过来,谷满头一缩,躲过去了。陶雪也笑了。
谷满到了岸边,站起来,那水自肚子流到小鸡鸡上直淌,像撒尿。
“羞!羞!”陶雪笑嘻嘻的捂着眼,背转过身。
谷满往后退退,水淹到他的腰,说:“不羞了。”
陶雪就转回身。
谷满问:“你叫啥名?”
“小雪。你呢?”
“小满。”
“你的生日是小满,快收麦子了,你是想出来吃麦子的。”
“那你的生日就是小雪,你是想出来看雪的。”
他们“嘻嘻嘻”、“咯咯咯”笑了。
后来,他们上了学,在各自的村小学、镇初中。
陶雪10岁时,她家种了西瓜,瓜园就在河坝边承包地里,还搭了个茅草屋作看瓜棚。
西瓜是春天种、夏天卖。暑假,陶雪在家,爸爸妈妈赶集卖瓜,她就在看瓜棚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瓜。
谷满和村里伙伴当然会把偷瓜当作暑假里的一件趣事。他们脱得光条条的,游过河来,有的还抓起大把黑污泥,把头上、脸上、身上抹得泥不溜秋的,说这样防晒,连小鸡鸡也抹得泥乎乎的,像个泥孩子。
他们可没有猫着腰,或匍匐着爬进瓜园,而是大大咧咧一步三颠地走进瓜园。他们知道只有陶雪一个人在家看瓜,有的坏小子还喊呢:“偷瓜啦!”
陶雪丢下笔,忙跑出来看,见一个个光屁股把肚子挺得高高的翘着小鸡鸡扮着鬼脸望她傻笑呢。她脸红红的赶紧缩了回去。
这些坏小子吓退陶雪,这才不慌不忙地在瓜园里转悠,看看这个瓜,瞧瞧那个瓜,像大人似的挥手弹弹,也不知熟没熟,反正就拣大的摘吧。其实,熟瓜大都被摘上集卖去了,再大也是半生未熟的。
坏小子们一人抱着一个大西瓜,到河坝上的树林子里,一摔几瓣,坐到地上,捧起一瓣就啃,那西瓜水流到脖子里、肚子上、小鸡鸡上……他们在小鸡鸡上抓几把,丢掉这一瓣,捧起另一瓣继续啃。
尽管谷满老来偷她家的瓜,可陶雪并不怎么讨厌他,只是有点生他和那几个坏小子的气:摘瓜你们就摘呗,这么一大片瓜园呢,你们就是躺在瓜园里吃,又能吃几个?把肚子挺得那么高翘着小鸡鸡干啥?都这么大了,你们丢不丢人哪!我羞不羞哪!
到各自的县城上高中后,课业紧,双休日和假期也要补课,陶雪和谷满回家少了,偶尔回来,也是她回来了,他没回来,或是他回来了,她没回来;她或他,捧着课本,在河边散步时,投向对岸的目光,总有一丝丝期盼;有时碰巧两人同时在家,那目光在河上交汇,便有了许多惊喜……
陶雪家还种西瓜,也还有小男孩来偷瓜,还是光着屁股,还会做出一些淘气的动作,但这已是又一批孩子,从他们身上,陶雪看不到谷满的影子;包括她和那一批孩子,他们都长大了,有的仍在念书,有的辍学打工去了。
3年高中很快就毕业了,他们参加了高考。考完回来,陶雪和谷满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河边散步,他们又相见了。谷满问:“考得还好吧。”
陶雪摇摇头,说:“你呢?一定很好。”
谷满点点头,说:“你还谦虚。”
陶雪笑了,一切都写在了她自信的脸上;谷满也笑了,说:“我可以过去吗?”
“光着屁股吗?”陶雪开玩笑地说,“那多难为情。”
“我穿着裤头呢。”说着,谷满就要脱裤子。
“哦,不要。”陶雪摆摆手,“伴着一个穿裤头的人散步,好像也不雅吧。”
“我可以站在水里。”
“不是小时候了。”
“那我骑车从河两头绕过去见你。”谷满朝河两头望望,又眼巴巴地看向陶雪,“我想见你。”
“这不见着了吗?”
“可我想和你一块走走。”
“就这样好。”
经过一段时间苦苦的等待,高考分数公布了。
谷满说:“分数不错吧。”
“一般。”陶雪淡淡地说,“你呢?”
“上了重点线。”谷满问,“你打算填哪儿的院校,本省的,还是外地的?”
“本省的,我爸我妈不想让我走太远。”陶雪问, “你呢?”
“还没决定呢,我爸我妈无所谓,填时候再说。”
志愿填报了。不久,他们就分别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谷满问:“是省城的院校吗?”说着,笑看着陶雪。
陶雪点点头,说:“你呢?是外地吗?”
谷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仍那么笑着,说:“这不重要,反正是我喜欢的学校、喜欢的专业,这就够了。”
陶雪的眼里露出些许失望,说:“为啥瞒着我?”
“你又不想见我。”
“跟这个有关吗?”
“当然。”
开学了。他们从各自的县城坐车走了。
交费、报名、分班,走进教室,陶雪十分意外:谷满跟她考进的竟然是同一所高校同一个专业的同一个班。
陶雪不无埋怨但无比欣喜地说:“为啥不告诉我?”
“让你惊喜呗!”谷满也很高兴,“看,这个效果不是很好吗?我是从网上查到录取名单的。”
“你们这些坏小子,长大了也不老实。”陶雪已经从心里喜欢上了谷满。
他们恋爱了。校园里的爱情都那么浪漫,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书香为伴。
暑假里,陶雪大方多了。谷满穿着白色三角裤头,陶雪穿着红色泳衣,畅游在家乡的小河里,嬉戏追逐,打闹欢笑,有时,他们也会仰躺在水面上,轻轻地荡亲亲的聊。
谷满说:“这河上应该造座桥。”
“对,就应该在咱们两家这儿。”
“那我们就可以天天鹊桥会了。”
“你就这点志向,想做牛郎种一辈子地呀。”
“你要是愿意做织女,我倒很想过男耕女织的浪漫生活。”
“还是说桥吧,你指望谁给咱造桥?村里镇里还是县里?他们或许还从没想过有这条河呢。”
“谁都不指望,我自己造。”
陶雪“哈哈”大笑,但绝不是讥笑:一个满怀抱负的大学生的话,一定不是大话、假话、梦话!
大学毕业,陶雪考上了省城机关的公务员。谷满却回到了家乡,家乡正在搞土地流转、搞现代农业,他要在土地上创业、成就事业。
陶雪在省城机关工作踏实、成绩突出脱颖而升了职,后来又下派到家乡的县挂职锻炼,任副县长,着崭新衣服,抹芬芳香水,开会坐主席台,视察时前呼后拥。
谷满的创业也收获颇丰,成了小有名气的老板,但整个人却黝黑得愈加像农村汉子了,胡子拉茬,穿旧衣服,戴破草帽,裤腿卷得高高的,常常是泥一脚水一脚的。
他们见面少了,平时的电话交谈,可说的话也不多。
谷满没有食言,投资在家乡的小河上造了一座桥。他把桥址选在两个村路口,原先,两个村乡亲来往是从河两头绕,那太不方便了,有了桥,拖拉机、三轮车、汽车等都能跑了,一桥连两县,把经济发展也带动了起来。
在大桥建成通车剪彩仪式上,两个县的领导也来了,陶雪和谷满就站在一起,他们像初认识的人一样互相点点头、握握手、笑了笑。
剪彩仪式结束后,谷满说:“可以一块走走吗?”
“在哪儿走?”
“河边呀。”
他们从桥上走下来,在河边并肩散起了步,两个人看上去像两个世界的人,尽管谷满为今天的剪彩仪式理了发、刮了胡子,还穿上了西服、皮鞋,但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土气跟陶雪高雅的气质好像有种天然的格格不入。
谷满笑笑。说:“早就在盼着这一天了。”
“是呀,总算有了桥,精神可嘉!”陶雪也笑笑,“我早把这条河上该有座桥的事忘了。”
“哦,不!”谷满摇摇头,“我是说,我们终于可以一块在河边走走了。”
“是这样啊!”陶雪觉得有点尴尬。
“那时候,我有多憧憬哪!”
“走在了一起的感觉——”陶雪没有说下去,在河边一起散步的感觉好像没有憧憬的那么美、那么甜、那么让人心旌摇曳。
“你是怎么想未来的?”
“在县里好好锻炼两年,然后回到省城机关。你呢?”
“没有大的理想,还是在土地上做文章,再多种点地吧。”
隔河相望的日子已成记忆,两个不相称的背影走在一起,渐行渐远……他们还要走多远?他们还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