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秋天,万木凋零。衰草残花埋藏着点点凄凉与悲伤。
孙瘸子挎着小篮子,来到一座坟前,摆上四个有点心的小盘子,放上两个酒杯子,倒满酒,放两双筷子,用打火机点着纸钱,火光照着他老泪纵横的脸!
他嘴里不断地叨咕着,抹一把泪,甩在田地里。他在纸灰四周划一圈,叩了叩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身后的坟茔烟雾袅袅腾升,似向人诉说着那曾经的忧伤。
孙瘸子和刘二嫂的丈夫——刘二子同年,两人的父辈是拜把子兄弟,自小刘二和孙瘸子一起长大。孙瘸子在逃难途中,被丧心病狂的小日本打伤了腿,成了终身残疾。
刘二的父亲刘大爷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剃头匠,孙瘸子父母抱病而亡后,孙瘸子跟着刘大爷生活,刘大爷收他为徒。
刘二嫂一直没有名字,和刘二没成亲前,刘家老少都叫她丫头,庄上人也就叫开了,到和刘二成亲了,大伙儿自然就称呼她刘二嫂。
刘二嫂不是用花轿抬过门,是她自己跑来的。
那年十冬腊月,西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不睁眼地下了一天一夜,天地间没有一丝杂色,村庄被掩埋在白皑皑的大雪中。
清晨,太阳露出了红脸,刘大娘“斯哈斯哈”地推开锅屋的柴门,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锅灶门口放着一只黑不溜秋的破包,一根打狗棍,一只脏兮兮的蓝边碗。烧锅草里卷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草团”,她战战兢兢地用火烧棍抵抵那个“草团”。“草团”抖得像筛糠一样地站起来,倚在锅屋的墙角,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刘大娘。要不是那对滴溜溜转的大眼睛,看出是人外,活像风中摇曳的稻草人。
刘大娘看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里平缓地吐出一口气:“哎呦,还是个闺女。”她伸手拽拽那“稻草人”的手,冰咋骨地凉,她立马从锅夹洞里掏出瓦罐,倒出热水,示意她洗脸。她洗完了脸,白皙的瓜子脸如画中所描,一汪秋水的大眼睛啪嗒啪嗒地眨着。“哎呀,多俊的丫头,要是被冻了,这就可惜了!”刘大娘顿生怜悯之心,一边擦着她的手脸,一边说着。又找来一双猫窝子给她穿上。顿时女孩子浑身暖和了许多。
晚上,刘大娘和老伴商量说,我看这丫头还挺俊的,要不留下来,给小瘸子或小二子做媳妇吧?刘大爷擓擓头,咂着嘴。
“哎,多一人多一张嘴啊?”
雪天雪地的夜,庄子上除了有时候狗跑出来狂吠几声,要么就是跑到草垛或墙角处,翘起后腿撒一泡狗尿,冒出点热气,整个庄子像在冰窟窿里一样。
过来两天,天气回点暖,刘大娘一滑一踏地跑到街上买了点花布,家里的旧棉花,给丫头做了件新棉袄。就这样丫头在刘二家度过了寒冬。
一天,丫头和刘大娘在门口晒太阳,刘大娘拉着她手问:“丫头,你家在哪里呀,你大,你妈呢?”女孩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刘大娘。“丫头,我不是要撵你走的,我是问问你家在哪里,你家还有几口人?”丫头眼泪哗哗地摇着头,扑通一下跪在大娘面前,大娘连忙拽起说:“嗨”可是她怎么都不起来。“闺女你有话就起来说呗!”“不,大娘,俺没有家了,俺爹娘死啦!你就收留俺吧,俺能给您喂猪,烧饭,打柴,俺甚事都能干!”“好吧丫头!你起来吧!”刘大娘点点头拽起了她。
丫头很勤快,也能吃苦,洗衣做饭,割猪草,喂牛,做事有板有眼的,也心灵手巧,跟着刘大娘学做针线一点也不用大娘操心,一点就破。刘大娘很喜欢这丫头。
丫头来到刘家已经有两三年了,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吃,再不用过风餐露宿地讨饭生活,个子长高了一头,乌黑齐腰的大辫子拖在背后,走起路来两辫稍在翘臀上左右摇摆。兄妹三人春天割猪草,夏天放牛,割牛草,晚上三人提着灯笼逮肉狗子(知了幼虫),冬天一起拾草,她还用棉花拧成棉线,给刘二和瘸子织手套子,不过丫头总是先给刘二织,而且织得又密又好。孙瘸子和刘二很关心这个逃荒过来的妹妹,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给她。老两口看着三个孩子情投意合,心里喜滋滋的。
又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了,刘大娘看着三个能谈婚论嫁的孩子在屋里织逮渔网,怎看怎喜欢,一个人“嗤嗤“地偷笑。
晚上,刘大娘对脚头的老伴说:“他大啊,我看这丫头也不小了,一黄盆猪食不费劲就端起来了,常言道:‘丫头能端盆,就能撑住人’。你说还是给我家小二子做媳妇,还是瘸子呢?”“我看这丫头心气也高,不会看中瘸子吧?”“那是的,强扭的瓜不甜,看不中,就给小二子吧!我看她和小二子合的来。” “呼”刘大娘吹灭了煤油灯。
阳春三月的一天,温和透着别样的亲切,轻柔地拂人面颊,几分腼腆,几分矜持,几分羞涩,钟情人的诗韵,飘逸着灵魂,悠然着思绪。
孙瘸子和刘二在织渔网,丫头和刘大娘在太阳下纳鞋底,大娘把针线扁子往丫头跟挪挪:
“丫头你多大了?”
“大娘你问俺这干嘛呢?俺十七了”
“哦,也不小了,我十六岁就做新娘子了。”丫头听着大娘的话,脸庞顿时绯红,心里绽放着朵朵鲜花,就要蹦出来似的,只好低头纳鞋底“嗖嗖”地抽线。
“我给你找个婆家好不好?”大娘眯着眼试探着问。
丫头羞涩低点不语,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大娘。
“你做我儿媳妇吧?”丫头羞得两手捂着脸,从手缝里偷看大娘。
“呵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迟早的事,害甚羞咧?”
“大娘,俺不嫁就跟你过一辈子!”她撒娇地摇晃着大娘的臂膀。
“傻丫头,那咋能行呢?你是喜欢我家小二子,还是喜欢他呢?”丫头抬起美眼,咪笑着看一眼高大俊朗的刘二,剜一眼矮小的瘸子,又低着头搓着衣角撅起的嘴。大娘看出来丫头的心思了。
丫头和刘二子没有多大排场的婚礼,放挂鞭炮刘二和丫头就圆房了。
孙瘸子一人躺在边屋里,手摸着瘸了的腿,不觉热泪顺着脸庞流下,心窝里似装着一块冰,凉巴巴的。
年把之后,丫头的肚子就圆溜溜的。刘大娘欢喜得合不拢嘴,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鱼不跳,水不响的。庄上人都改口称丫头“刘二嫂”了。孙瘸子当然改口叫嫂子了。瘸子依然不声不响地跟着刘大爷学剃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还真不假,阎王爷也是个小肚鸡肠吧,看不得人家的家和万事兴。刘大娘先生了病去世不到三年,刘大爷也抱病离去了。
孙瘸子抱着刘大爷的棺材哭得死去活来。两老人生前,他都称大爷大娘,老人死了,他就哭亲大亲妈了,哭得云天暗地。庄上人都说刘大爷夫妇没白养活孙瘸子。
出殡那天。孙瘸子也是披麻戴孝地捧着哭丧棒排在刘二后面,领棺材下地,惹得四乡八邻的人看热闹。
孙瘸子一声声“亲大亲妈”惹得人群中的女人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陪着孙瘸子呜咽着。
孙瘸子虽然身残,但是,他很勤快,也是个好剃头匠。
刘大爷走后,他自然接过他师傅的剃头挑子,走乡串户为乡邻们理发,雾里雨里重复着相同的故事。
吃大锅饭时,理发不要钱,农业社了,本庄的乡里乡亲的大人小孩子理发,刮胡子的,孙瘸子都不要一分钱,大家不过意,到了年底都会聚点鸡蛋啊,逮只把瘦得剁不了一大碗的公鸡或干豆角什么的送过来为人情,孙瘸子舍不得吃,都把这些给刘二的孩子吃。孩子也都跟孙瘸子格外的亲近。孙瘸子浆浆洗洗、缝缝补补的,也都是刘二嫂承包。
一年寒冬腊月,寒风刺骨,麻雀被冻得紧紧地夹着翅膀,缩着小脑袋,有一声没一声地哀鸣着。
河工上已经是生机盎然了,陈子河大堤上,红旗招展,河提上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无数只蚂蚁在匆匆搬运这一堆蔗糖,紧张而有序。抬土拉车的号子声响彻云霄,人的脚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北风呜咽,喇叭昂扬。民工吃住在陈子河旁个把月,孙瘸子不能下河抬泥,他就来河工专门为民工理发刮脸。
“哎呦,我妈妈啊!”刘二尖叫一声,右脚底血水只往下滴。原来是大家抢着干活,一把筑钩指朝上放在水里,刘二一脚踩上了。民工赶紧把他扶着上岸。“哎呦,哎呦!”刘二龇牙咧嘴地哼哼。血滴满了路上。
“啊?这怎的?二哥?”孙瘸子惊讶地问,他赶紧把挑子上的热水盆端来,洗去刘二脚上的泥,一看脚掌上小手指头大的一血窟窿,血水像云泉一样直往外冒,孙瘸子连忙把自己的破棉袄撕一块破棉絮,堵着血洞,又在上面裹了一层稻草,把刘二扶到工棚里去歇歇。有一袋烟的功夫,刘二感觉不疼了,就一瘸一拐地出来,拿着铁锹准备下河,“二哥,你不能下水,这天寒地冻的,你的伤口进水会害的(发炎的意思)!”“有多大事呢?就是戳了一下,又不是女人生孩子,抓紧干,完工了;好回去过年……”
几天过后,太阳渐渐地收起了灿烂的脸,野鸟摇曳翅膀飞向自己的巢穴,温度急剧下降,水窝上结了麻花冻,民工脚踩在上面都咵哧咵哧地响,晚饭后,民工脱下湿淋淋的鞋子,立马冻成铁壳子一般。湖底的夜是静得让人可怕,只有孤鸟偶尔发出“嗷嗷”地叫声,在就是各个工棚里的民工打鼾声像夏天的蛙叫,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大。
刘二突然浑身抽动,大汗淋淋,牙咬得咯咯响,旁边的民工被刘二的哼哼声音惊醒,点上煤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刘二满嘴血沫,卷曲着身体,眼睁得圆圆的,定着神,摸摸他的身体,虽然还有微热,但是腿和手都僵硬地曲卷着。大家都手忙脚乱地掐人中的什么,都无济于事,刘二最终还是没有活过来。
孙瘸子再是死命地摇晃哭喊,刘二也回不来了。队长连夜组织人手,把刘二的尸体抬回去。河工结束后,才知道刘二是破伤风而死。
刘二走得真不是时候啊!二嫂才身怀三月多。二嫂声嘶力竭地哭喊声划破了村庄宁静的上空。三庄四邻的都“嗖嗖”地来到刘二家里,个个都陪着二嫂掉泪。
刘二是在河工上死的,队里为刘二制办了一口柳木棺材,给二嫂三十斤玉米,二十斤小麦,刘二嫂记一年的工分。小孩子吃一年的口粮。二嫂哭得天昏地暗,一切后事都靠孙瘸子料理了。
二嫂由于伤心过度,三天两头地发烧,日子过得如走刀尖地难熬,孩子又小,好在有孙瘸子,挑水劈材,自留地里的刨刨种种什么的都是孙瘸子,孩子头疼脑热的,孙瘸子自然就担当起父亲的责任了。农闲时孙瘸子挑着剃头挑子走乡串户,逢集时就赶集为人剃头理发,苦(挣)点生活费用给二嫂贴补家用。
严寒过后,春天来了,百花齐放,温暖宜人!但是,对于二嫂来说就难过了。一天晚饭后,天空突然间黑沉沉的,像玉帝打翻了墨水瓶,轰隆隆地雷声响起,闪电划破夜空,不一会,风追着雨,雨追着风,风雨联手赶着乌云,整个天地处在雨水之中。
这时候,刘二嫂不是头次生孩子了,这次肚子赶阵地疼,疼得她万箭穿心,扒皮抽筋,血泪聚下,两腿跪地,双手扒着床框,吓得三个丫头嚎啕大哭。
孙瘸子刚歪倒在床上,就觉得二嫂的草屋里隐隐约约有哭声传出。他连忙起来,顾不得穿雨蓑子,一瘸一拐地过来,推开门,二嫂娘几个痛哭一团,孩子一看到孙瘸子:“小爷,你快救妈妈啊!”二嫂有气无力地说:“他爷,你……快,去,后庄子带接生婆……”孙瘸子掉头冲出门外,头顶大雨、连滚带爬地请来了接生婆,还没有来得及换去湿衣服,就连忙烧水给接生婆煮接生用具……
雨渐渐地停了,夜也静了“嗯啊……!”一声啼哭,一个男婴诞生了!因为雨天出生,就给孩子起名为大雨子。
儿子的出世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欢乐,二嫂愁眉苦脸,好不容易地出了月子,她整天抱着儿子要么就是流泪,要么就是呆望,一天,二嫂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坐在门旁,眼泪哗哗直流,孩子一声声地啼哭,她都无动于衷,孙瘸子挑着挑子回来,他放下挑子“二嫂,二嫂”叫了两声,二嫂才回过神来。
“二嫂子啊,你不能这样整天哭哭啼啼的呀?孩子还小,你要是哭坏了身子,这四个孩子怎弄啊!”
“他小爷啊,我,我哪里想过下去啊!这仨丫头还没成人,又来这一个连他老子面都没见……”说着二嫂泣不成声。
“二嫂子你不能瞎想啊?二哥是我兄弟,我有吃,你和孩子就饿不着!”
“你腿脚不便,我娘几个拖累你受罪!”
“看你说的,我大我妈去世那会子,不都是大爷大娘养活我的吗!”
从那以后,孙瘸子便成了二嫂娘几个的顶梁柱了。孙瘸子和刘二嫂娘几白天一锅吃饭。二嫂在家带孩子做饭,洗洗涮涮,农忙了他就做农活苦工分,阴天下雨、农闲时就挑着剃头挑子赶集理发,晚上收摊回来,都如数交给二嫂开支家用什么的,隔三差五地从街上割斤把肉来家给孩子解馋。
说说讲讲大雨子快生把大了。一天,收完麦子的孙瘸子腰疼背痛,二嫂早早做了晚饭,吃过了,他拖着疲惫的腿,摸起水桶要去挑水,二嫂一把拽住水桶系子说:“你回屋去歇着吧!明天早上再挑!”瘸子顺从地放下水桶回屋里睡觉去了。
“咚咚”孙瘸子在睡梦中被敲门声吵醒,他连忙起来,原来是二嫂抱着大雨站在门口:“他小爷,他小爷,大雨子发烧,抽筋了!”二嫂哭着腔调说。
瘸子一摸大雨头,滚烫滚烫地像火球,“走!”他把大雨放在剃头挑子里挑着,和二嫂一起去医院。
他挂号拿药,孩子挂水,他和二嫂换着抱孩子,旁边的人都误认为他们是夫妻,有一对看孩子的夫妻小声嘀咕,“你看那孩子妈妈多俊俏,怎说给这瘸子做女人啊?”男人说:“大门口种菠菜,各人心中爱!”
大雨能穿着他姐姐们小了的棉袄棉裤满地的跑了,跟着大人后面牙牙学语,孙瘸子赶集剃头都会把大雨子带着,大雨一时看不到孙瘸子就到处地找。
夏收夏种后,农民又能喘口气,聚在一起把传宗接代的事情挂在嘴边,相互调侃了。
一天,孙瘸子又把剃头挑子放在队房屋后树底下,为乡邻理发,大雨也在那里玩耍。四周围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头像抱窝鸡的“自来卷”追着大雨问:“大雨,你妈妈是和你小爷睡一头的吗?”孩子总是纯正无暇,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来卷”。她看大雨不懂,就抱着大雨,把大雨放身下。大雨还是疑惑。肥头大耳,和狗坐着一般高的“小日本”把“自来卷”摁倒在地,趴在她身上,屁股一撅一挺地说:“大雨子,就像这样子……”大雨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自来卷推开小日本骂:“你这狗日的,还来真的啦,你那‘苦东西’,要不是有裤子,还真的戳了!”
“哈哈哈!咯咯咯,嘎嘎嘎!”男女笑得弯腰撅腚的。这女人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又开涮孙瘸子:“嘿嘿,瘸子啊!你说你天天和刘二嫂一锅吃饭,还能没一床睡啊,乖乖!瘸子要是上了,就软拖了!”“哈哈哈”人们又是一片哗然。孙瘸子板着脸只顾剃头。
“大雨子啊?你叫他大大,我给你糖吃!”“自来卷”两手背在屁后,假装手里攥着糖。“大大,大大”大雨欢快地叫着,女人们就开心地“咯咯”地笑。
几次拿不出糖来,大雨就睡地打滚哭,孙瘸子也许是心疼大雨,也许“自来卷”说到孙瘸子的痛处,他把刮胡刀子往地一戳,端起脸盆追“自来卷”骂:“你这张子逼,驴日一样,你一时摆弄我,又拿孩子瞎耍什么?你家孩子要是死了大的,你呢?”自来卷被这一骂,也就觉得自己无趣,哭丧着脸,朝孙瘸子剜一眼,龇着牙,心里暗骂:日妈的,真当亲养的了!
看热闹的人也不欢而散了,只有需要理发的还在等着。
“春天的故事”让人们不但解决了温饱问题,人们的思想价值观念也发生了变化,年轻人都潮水般地涌到城里淘金。
二嫂的三个闺女也长大成家了,南下赚钱。家里的承包地,收割有大型的收割机,栽秧,只要出钱,有人帮你,所以三个闺女都随着进城大军南下了,家里只有大雨小在读书,二嫂的日子也有了新盼头。
时间是疗伤的良药,二嫂脸上也露出深藏多年的笑容,不再一人呆在家里,时常穿着女儿从城里带回来的光鲜衣服。虽然岁月这把杀猪刀,在她额头眉宇间刻下道道沧桑。但是,二嫂本身就是个美人胚子,稍微收拾,当年的风韵还依稀可见。没事时候,个把知心妯娌就会说:
“嗨!他二娘啊,我看他二爷过世这么多年了,瘸子就是瘸了点,你们其实就那层窗户纸了,满床儿女跟不上半路夫妻,你不如和瘸子……?”“哎!都习惯了!”二嫂极力把眼泪窝在眼眶里,抖颤地说。“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去和瘸子说?”二嫂两腮绯红低头不语。
五月春暖花开,麦地里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弯着头,像羞涩的成熟女人,收割机轰轰隆隆地张开手臂,欢快地挽着一缕缕麦穗,顿时敞口里哗哗淌出粒粒饱满的麦子,孙瘸子和二嫂欢快地把麦子往回运。
晚饭后,二嫂烧好了洗澡水,让孙瘸子洗洗。“我……”孙瘸子扭捏地擓擓头说。“我什么啊,你去洗不咧?”二嫂不耐烦地说,
二嫂连忙到锅屋里打了一桶热水,提到巷口里,拿了毛巾递给了孙瘸子,随后就是窸窸窣窣地滴水声。
这水声一下子激活二嫂浑身的细胞,她血液变得汹涌澎湃,一会儿她明显地感觉自己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了……她茫然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沉默十几年的心已经完全被那细微的声音搅乱了。
她知道在她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正赤身裸体在洗澡,水流过他的胸、腹……那水流声似乎流入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眼光往水声递出来的地方望去。突然间,一种渴望和冲动搅得她欲火焚烧,好像有一种被压抑许久的火苗涌动地要喷射而出……。
今晚,星星先前还眨巴着眼,一会儿就藏起了眼光,这时孙瘸子洗完澡,出了巷口,拿着外套要回自己的住处。
“他小爷你……?”
“你还有甚事情?”
“非有事啊?就不能陪我坐坐说说话吗?”二嫂抱怨地说。
“能”
“你先坐,收一天麦子,浑身刺挠人,我先洗一把。”
二嫂又进锅屋里,打了热水,提进巷口,随后又是窸窸窣窣的滴水声。
那声音让孙瘸子明白,此刻,他不远处,一个女人正赤身裸体地洗澡,水流她过胸、腹……那声音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突然间的内心冲动搅得他浑身亢奋,尤其是那个被荷尔蒙激起的家伙伸头探脑地一呼既出!他站起身来,两手放在胸口,屏着呼吸,又重新坐下……
二嫂洗完澡,穿上女儿从城里买回的粉色睡衣,端着盆出来,随着走动,一股香皂味窜进了孙瘸子的鼻子里,他使劲地吸一口气,好香啊!像饿久了的狼,很想上去吃一口香美的食物。
他用手狠命地掐自己的大腿根。心里骂:混账!该死!想哪去了?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是自己兄弟的妻子,自己的嫂子!
二嫂端个矮凳子坐在孙瘸子的对面。瘸子借着暗月亮光,低头瞬间窥视了二嫂,那浓密的短发,依然是那么乌黑,一双溜溜转的眼睛还是像秋水清澈,那高高的鼻梁下,紧抿着的嘴唇,两角微略上翘,那年轻的美还依稀可见!他咽下口水,干咳了两声。
两人沉默着,沉默得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和从鼻孔传出的呼吸声音。
孙瘸子动挪了一下身子,又干咳一声说:“二嫂子,你累一天,你歇吧,我也过去了。”起身转脸要走,二嫂一把抱着孙瘸子的腰,又是一阵沉默,又是一阵心跳!
瘸子摇摇脑袋,紧抿着嘴,慢慢地扒开二嫂的手……
二嫂的泪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滴落到嘴里,心里酸酸的,苦涩的难以下咽。“二嫂,你?”“你,你什么啊?”“你,你是我嫂子,二哥……”“他是你哥,他早死了!”“我,我瘸,瘸……”“你腿瘸了,你心也瘸了?”“不,不是的?”孙瘸子是把二嫂捧在手里怕摔碎,含在嘴里怕吐不出来,他咬着牙克制着全身活动的细胞……
呜呜,二嫂呯地关上了门。
孙瘸子抹了一把泪,想说什么,可是张着嘴巴,一手在空中丢落下来,“哎”,自己唉声叹气地回自己的小屋。
灿烂的春迎来了葱茏的夏,夏的蝉伙来秋。
秋风吹熟了庄稼,也吹瘦了树木,大雁排排南去,昆虫忙着筑巢。农田里的水稻弯着腰,像驼背的老人,机器轰鸣,人仰马翻地忙着收割稻子。孙瘸子和二嫂在自家的田头等着收割机,一直到下午,夕阳只有树头高才轮到收割他们的稻子。
机器开进二嫂的稻子田头,两人弯腰挥镰割地头的稻子,好让机器转头,机器刷刷地一趟又一趟,像饿牛吞草,一趟到头,机舱里哗哗啦啦地吐出黄澄澄的稻粒!
孙瘸子和刘二嫂在田头路上放上油布,把收好的稻谷倒在上面,像一座座金光灿灿的小山包。他俩的脸笑得像灿烂菊花一般。
快要收完了,地头还有几棵稀稀拉拉没有绞进机器里的稻棵子,二嫂就拿着镰刀割着,收割机一转头,往后一倒车,把二嫂死死地压在车轮之下,二嫂头颅模糊成血饼子……
孙瘸子赶紧跑过去,“啪嗒”跌趴在地,吃了一嘴泥巴,他来不及擦,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到二嫂前一看,抱起血肉模糊的二嫂,撕心裂肺地哭喊:
“ 二嫂子,二嫂子!”
“扑啦”田头树上的鸟听不下去孙瘸子的伤心的嚎哭,嗷嗷嗷地飞走了……
如今“剃头匠”孙瘸子,已经是七旬老人了,他还是挑着剃头挑子在小集镇上摆摊,为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理发、刮胡子。
可能因为常年挑挑子的缘故吧,背佝偻得像一座桥洞,一张风吹日晒的瘦脸,满是老树皮一样的皱纹,光秃秃的头上几根稀毛如枯草临风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