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对你无所谓
那天我刚下班到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拿起手机:
“你好!请问哪位?”
“你是陆一吗?我是王兰,张阳到你那边了吗?”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语调中带有不确定的探寻和疑虑。
王兰?是王兰的声音,我听出来了。王兰是我发小张阳的老婆。
“没有啊,他什么时候来的?”我脱口而出。
“他说到了你那边和你在一起的,我打了他好多电话,他电话关机了,他没有和你在一起?”王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忽而自我宽慰似的,却又明显紧张中换了语气:“没事的,没什么事的,我就是问问的,他昨天电话里说去你那边和你在一起的,不在就算了,没事的,你有时间到这边来玩。”语气显得有点局促和无奈。
从王兰的话语中,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张阳这小子这次看来又有什么不让他老婆省心的事了,估计又溜出去沾花惹草了。不过,听王兰这么一说,又让我想起了昨天我好像是有一个电话没接到,当时我正在开会,手机设置在无声上。于是我对王兰说:
“哦,昨天是有一个电话是他打过来的,我当时正在开会,没接到。”见王兰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赶紧接过话茬。说句老实话,我不是故意想让人家夫妻之间产生矛盾,张阳确实不在我身边,刚才接电话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在和王兰通电话的过程中我想起了昨天是有一个电话没接,也确实是张阳的号码。会后我之所以没和张阳联系,是因为那个会议一结束我又赶去另一个会议,这一扯,就忘了回电话给张阳。
“你确定是张阳的号码吗?那他今天怎么又把电话关机了,我打了好多次都打不通,” 王兰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像是在问我,又像在自言自语的,“他没和你在一起?那算了,没事了,没什么事的,我就是问问的。”
我和张阳打小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玩了,我们从幼儿园一直同学到小学毕业。张阳这小子从小就犯腔(方言:聪明),脑袋瓜灵活,长得一表人才。嗓音也不错,那时候的一般流行歌曲他只要听上一遍就能哼唱,而且有鼻子有眼的,有点歌星的韵味。张阳在家里是老幺,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大姐比他大二十来岁,他父亲中年得子,四十五岁后得了他这么一个儿子,家里人对他是特别的疼爱,用乡村人的话就是比较娇生惯养,纵容的意思。张阳是他父母捧在手心里把他抚养大的。毕竟他是这个家里的“惯宝”。
你别看张阳在家里虽是老小,上面有三个姐姐,但张阳从小到大身上没有一件衣服是旧的,不像我们平时身上穿的都是上面哥哥姐姐穿剩下的旧衣服改的。小时候母亲总是把姐姐穿不上的花衣裳经过裁剪后给我穿,我穿不上了再给弟弟穿。虽说我是男孩子,那个时候还没有想到要好,直到后来到了三年级时,当我穿着姐姐的旧花衣裳上学时,就有同学嘲笑我,在背后指指戳戳的,说我男不男女不女的,简直就是一个“二流子”——那时的电影里的地痞恶霸,流氓汉奸,也就是二流子,就是穿着花衣裳,晃着梳油头,头发中分,油头粉面。我才意识到了我的不伦不类。放学回家后扒下身上的花衣服和父母闹,打死也不肯再穿我姐的旧衣裳了。这个时候我懂得要好了,也就是知道了男人不好用女人东西的。
张阳不是,他没有我们这样的窘境,他除了从小没穿过他姐姐的旧衣服外,家里只要有好吃的还先紧他吃,好吃好喝的都得他先来,虽说上面有三个姐姐,个个都让着他,不仅因为他在家里最小,更重要的是张阳的父亲是一个比较厉害的角色,重男轻女的思想比较严重,在家里只要他父亲一瞪眼,莫说他三个姐姐不敢吭声,就连他妈妈屁也不敢放一个。他父亲中年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把他供着养的。什么事都宠着他。据说张阳结婚那年,为了给张阳在镇上买房,张阳的父亲给三个女儿,也就是张阳的三个姐姐下了死任务,大姐出三万五,二姐出两万,三姐出一万,其时张阳的三个姐姐早已出嫁在外生儿育女,大姐和二姐条件相对来说好一点,大姐家和二姐家在外开大船,搞运输,二姐是大姐带出去的。三姐从小体弱多病,孩子又小,家里经济条件差一些,所以这次为张阳买房费用摊派也就少一点,但一万元在九十年代初期那个时候对于农村人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三姐嘴刚张开想问问能不能再少一点,张阳的父亲牛眼一瞪:“这事没得商量,谁少一分钱以后就不要往我这家里跑。”当然,这是后话,张阳结婚那年我已经参军去了部队。
最终,张阳在镇上的新房子他父母没出一分钱,四五万块钱的两层小洋楼,包括装潢,费用全是他三个姐姐出的。听说后来张阳结婚的钱也是他父亲发火从他大姐和二姐的腰包里掏出来的。
是的,我上面提到了张阳这小子打小就头脑活泛,人也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由此,在小学时就显示出其超凡的诱惑力和感染力,很有女人缘,再加上这小子从小就我行我素,在父母和家人的娇生惯养下,养成了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在任何场合下都不会怯场。或许正因为这样,或许其本身与生俱来就是一个情种。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放学后,我、张阳、小虎,还有二呆子,以及几个男女同学一起去村东头的晒场上玩“躲蒙子”——也就是几个人平均分成两组,一组先躲起来让另一组寻找,然后另一组再躲起来,让这一组寻找的游戏。在分组时,张阳把他和我划在同一组,还有小虎,另外,张阳又将张桂芹拉了过来,张桂芹是女生,我们班主任的女儿,小丫头也比较活泼,人也长得漂亮,丹凤眼,樱桃小口,跑起路来两条羊角辫子在两只耳朵边蹦来跳去的,很有活力。这丫头成绩很好,每次班上考试她都是第一第二名,人也大方,个个玩得来。写到这里也就不怕你们笑话了,那时我也是比较喜欢她的,我的成绩也不赖,和张阳不相上下,虽说没得过第一名,但在班上能排得上前五名。我不知道我对张桂芹这丫头的喜欢是不是爱情,是不是早恋,我不清楚,毕竟当时才上三年级,反正就是在心里喜欢她。或许,这就是现代人常说的“暗恋”。
张桂芹当然也喜欢和我们在一个组里,张阳一叫她,她立马蹦了过来,站在张阳和我中间,她过来时还朝我笑了一下,她这么对我一笑,反而让我有点不自在了,我的脸一下子热烘烘的,不好意思正眼瞧她。但我的心里是美滋滋的,是欢喜的。
谁知道,小组一划分好,张阳就带着张桂芹走了,丢下我和小虎,因为是我们这一组要先躲起来让二呆子那一组寻找,张阳要我和小虎两人自己抓紧去找地方躲起来。看到张桂芹被他牵着手一路小跑地远去,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心情一落千丈。好在也就一瞬间的事,当小虎从旁边推我时,我又回到了游戏当中,和小虎迅速地跑到晒场边上的两垛草堆之间,扒开草堆洞拱了进去。这时,站在远处的二呆子那一组的人就问有没有躲起来呢,并说我们开始找啦。就听见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过来了。
由于我和小虎躲得太匆忙了,加上当时拱进草堆洞后,小虎那家伙没把洞门口的草捆拉盖好,明眼人在洞门口一看就知道这里有一个洞,很快,我们就被二呆子他们逮到了。二呆子狗日的一到洞口,拿根树棍就往洞里戳,边戳还边蒙人说:“别躲了,我都看到你们了,出来投降吧。”我知道他根本就没看见,他这是在蒙我们,但我也知道他下一步肯定还是会把洞门口的草扒开,我们还是会被发现的。我想让小虎不要动,不要听他瞎咋呼,来不及了,小虎这家伙经不住二呆子的吓,更主要是怕二呆子手上的那根树棍子,刚才二呆子狗日的一棍子戳过来差点捣到小虎的眼睛。小虎怕了,没等二呆子他们扒开洞门口的草,就主动跑了出去。我本想继续躲在里面的,哪知道小虎这家伙出去时把洞口的草全推开了,我被暴露了。
“张阳他们呢?”细狗日的二呆子“逮”住我和小虎后,还往洞里看了看,并故意引诱我们,想我们能跟着他的话随口说出张阳和张桂芹他们的藏身地点。
“不知道,”小虎说,“这里就我们两个,我们不知道他们躲哪儿了。”
这是实话,我们确实也不知道张阳带着张桂芹躲在什么地方,虽然之前我们看到张阳拉着张桂芹往晒场西南角边上的原生产队养猪场那边跑了,但我们不能说,我们估计张阳他们肯定是躲在那个方位,但具体躲在哪儿确实不清楚。那边有一排猪圈,原来在人民公社时是生产队的养猪场,后来分田到户后,大锅饭取消了,养猪场就成了一排空棚子,猪圈里都被村民们堆满了稻草。
“不知道?”细狗日的二呆子对我们的话并不满意,他们在草堆周围寻找的时候,我看到细狗日的二呆子还悄悄地拿眼在观察我们,想从我们的脸上,尤其是我们的眼睛里找到张阳他们躲藏的方位。我扭过头看着晒场北边上的生产河,小虎却把头调转到草堆顶上。“你们别装模作样了,你们越是往哪边看,他们就越不会在那边找,”你别看这细狗日的诨名叫“二呆子”,这小子其实一点也不呆,狗日的这是在欲擒故纵,“我们从东面来的,你看河边(北面),他看草堆顶,西边是庄子,他们不可能上庄的,那就只有南边了,走,到猪圈那儿找。”
细狗日的还挺聪明的。
我和小虎屁颠屁颠的跟在二呆子他们身后朝猪圈那边跑去。二呆子他们手里拿着树棍一个猪圈一个猪圈地找,每到一个猪圈,他们就用手里的树棍戳里面的稻草,嘴里还连哄带骗的说我们看到你们了,别再躲了,出来投降吧。见没有反应,他们就用手里的树棍将猪圈里的稻草掀个底朝天,在确定这个猪圈里没有人时,再去另一个猪圈里找。细狗日的二呆子在刚到猪圈那边时还做了分工,留两个人分别站在一排猪圈的东西两头负责站岗放哨,以防张阳和张桂芹从猪圈里出来溜走,他则和另一个成员一个猪圈一个猪圈翻找。
当来到第四个猪圈时,我有种预感,张阳和张桂芹就在这个猪圈里。猪圈里面的稻草堆得满满的,但有一捆稻草好像被人动过,有稀松的痕迹。二呆子细狗日的可能也发现了,他先用手里的树棍假装朝猪圈里其他部位戳,同时皮笑肉不笑地说出来投降吧,别再躲了,我们看到你们了。他没有先动那捆松动的稻草堆,意思是让躲在里面的张阳他们误认为他不知道他们在这里面。细狗日的来个声东击西,逗人玩呢。
二呆子手里拿着树棍在那捆松动的稻草堆周围装模作样的鼓捣了一阵,脸上开始露出了只有从电影里汉奸的脸上才看到的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奸诈的笑容,站在猪圈边上,抖着腿,对着那捆稻草说:“张阳,你小子出来投降吧,我们看到你在里面了,别再躲了”。见里面没动静,这家伙也不慌,一副胸有成竹,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你真的不出来?不出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啦,棍子可是不长眼睛的哟。”说着,二呆子举起手里的树棍就要往草垛里戳,草垛里依然没有反应,而二呆子抡在半空中的树棍终究没有戳进去。“你别再装了,赶紧出来投降吧,你再不出来我真拿棍子捣了。”至此,我的心里不能肯定张阳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这个猪圈里了,对于二呆子这样的“攻势”,我想象不出张阳会有这么大的定力,是的,棍子是不长眼睛的,刚才我和小虎就领略到了棍子的“威力”,万一二呆子真用棍子往草垛里乱捣,戳到脸怎么办,眼睛捣瞎了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大家在做游戏,这树棍子又不带眼睛,谁能保证戳进草垛里伤不到人,除非这人真不在里面。
任凭二呆子如何激将法,草垛依然纹丝不动,或许张阳他们真不在这里面,也或许张阳这小子就有这样的定力,不管怎样,我们可以相信张阳能做到风平浪静,但对于张桂芹这丫头,打死我们都不会相信她会这么镇静。记得有一次春游,我和张阳二呆子,还有张桂芹她们几个丫头在路上,张桂芹她们在我们几个男生后面,走到一半,二呆子忽然跑到田埂边捡起一根已经枯烂发黑的稻草绳,并扭头朝后面的张桂芹她们看了一眼,然后悄悄地把烂草绳放在路中间,弄成弯曲型。后面张桂芹她们几个丫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只顾着说话,正朝这边过来。待到临近,就听见二呆子猛地大叫一声:“蛇”。听见二呆子的喊叫,张桂芹和那几个丫头吓得蹦了起来,一脸惊恐地盯着面前的烂草绳,“妈呀妈呀”的惊叫着跳到旁边,绕过。直到二呆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待定过神来,张桂芹她们几个才发现是根草绳。我们不相信这么胆小的一个丫头,在二呆子的激将法下会如此镇定,无动于衷。
二呆子也不相信,但事实如此。
“他们或许真不在这里。”二呆子的同伙说。
“逼养的,他还真能装,”二呆子似乎也没了先前的成竹在胸,“他们肯定在这边几个猪圈里。”
“那我们去其他猪圈找找。”二呆子的同伙说着就准备去第五个猪圈看。也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了面前这个猪圈里那捆松动的稻草好像晃动了一下,有一些麦草滑了下来。二呆子好像也看到了,又好像没发现。“妈的,他们到底躲哪儿去了,走,到那个猪圈去。”
嘴上说走,二呆子的脚却站在原地不动,做着鬼脸叫他的同伙走起来,同时抬脚在地上“噗噗”跺了两下脚,让人听起来感觉他们已经走了的意思。果不其然,就在二呆子跺脚假装走了的时候,猪圈里的那困稻草终于动了,狗日的二呆子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二呆子快步上前,一把拉开草捆:“在这,我就知道他逼养的躲在这里,还跟我装。”随着二呆子将草捆拉开,只见张阳和张桂芹两个人抱蹲在一起,满头满脸都是碎草沫子,两个人的脸有如在锅堂门口被火烘了一样,红彤彤的。不住地吐着拱进嘴里的草沫子。
“你妈,两个人肯定躲在里面不干好事。”看到张阳和张桂芹满脸通红,张桂芹那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害羞的表情,狗日的二呆子有话直说,“他们肯定亲嘴了。”
“瞎说什么呀?”见大伙儿都在这里看到了,张桂芹小嘴一撅,猛地推开张阳,站起来就往猪圈外走,“我不玩了。”说完就急急地往庄上走去。
这之后的时间里,我们发现张阳这小子越发要好了,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油头粉面,帅里帅外的,衣服一尘不染,搭配也考究了。头发上抹着他几个姐姐用的梳头油,用二呆子的话说,苍蝇都趴不住,趴在上面也会滑到地上。而且对我们说话也没了先前的“高”人一等,都带着乞求的味道,一副讨好的样子。就连平时放屁也不再很响亮的毫无顾忌了,每次有屁要放的时候,就见他跑得远远的,到没人的地方去悄悄地解决,完了还要提一提裤脚,抖几下子,再到人群中来。而且之后每次我们有活动,张阳都要带上张桂芹一起。而一旦他们俩在一起时,张桂芹对张阳的态度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个人,每次见到张阳,张桂芹就像见到冤家对头一样,脸阴沉沉的,一嘴的火药味,有如针尖对麦芒。三句不到就耍脾气。张阳呢,则一脸的无辜,忍气吞声,常常被张桂芹“骂”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个平时一副趾高气扬唯我独尊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张桂芹面前却成了孙子。我们想不通。事后二呆子细狗日的说,我看他们俩有点不对头,不是说什么打是亲,骂是爱嘛,他们俩之间肯定有问题,逼养的张阳和张桂芹八成是谈恋爱了,却在我们面前装“仇人”。
为此,我曾经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我想不通,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好在那时还小,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不去想了。他们好就好吧,关我什么事。再加上张阳和张桂芹还是把我当同学当朋友看,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出我的内心。当然,我的内心里想的什么,就连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唯一能自我解释的就是,张阳比我有资本去和张桂芹“谈恋爱”,人家家底好,在家里是“惯宝”,好吃好穿的都紧他一个人,我上面有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有道是“上有‘老’,下有‘小’”,两头不着实,自然就不“值钱”了。
这件事牵牵扯扯地被我们议论了差不多一个学期,虽然是在我们几个同学小范围之间,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有可能是其他同学听到了打了小报告,有可能是班主任自己察觉了,总之,在学期结束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发现张阳时不时地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每次出来时都眼睛红红的,好像被班主任批评了。最主要的还是在期末考试上,张阳自己露出了马脚,从平时的前几名一下子掉到中下游,成绩一落千丈。而张桂芹那丫头也掉队了,虽说落差不是太大,从第一第二,排在前五名左右,但这个序列已经引起了班主任的警觉。难怪后来好几次喊她出来玩,她都拒绝了,可能是被她爸爸、我们的班主任发现,并严加管束了。
再之后的日子里,张阳依然把自己打扮得油头粉面的,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光泽,整个人也变得郁郁寡欢了,没了张桂芹和我们一起玩,虽然大家还是有说有笑地在一起做游戏。张阳显然没了先前的活跃。此时,我们已经进入了四年级,从学期开始我们就没看到张桂芹,后来听别的同学说,张桂芹已经转学到了她外婆家村上的那所学校了,她爸爸,也就是原来我们的班主任也调过去了。那所学校在镇郊结合部。
张桂芹转学,她爸爸,也就是我们原来的班主任为什么也要调走呢,这中间其实还有一段小插曲。听说张阳几次被班主任找去谈话,“骂”得眼泪鼻涕的,那个“金鱼眼”,也就是张阳的父亲,你说他近视,他又不近视,两只眼珠不知道是先天性,还是后天性,暴突在眼眶之外,眼袋也很重,他一发火,那两只眼珠就像两个圆球要跳出来一样,更加突出,很是吓人,有人说这叫“金鱼眼”,曾经去学校找过我们班主任,他没有就张阳成绩下降去找原因责备他自己的儿子,而是在老师办公室拍桌子摔板凳指责班主任有什么权利阻止他儿子,也就是张阳“谈恋爱”,他大骂班主任是封建地主,都什么年代了,还想包办婚姻,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婚姻自由。校长也被他无理取闹搞得哭笑不得,没办法就只好和班主任商量,最后班主任妥协,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我走。这样事情才算了结。
起初,因了“金鱼眼”到学校闹事,张阳这小伙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在家里寻死觅活地不肯去学校上学,和“金鱼眼”闹情绪,张阳的妈妈和几个姐姐也责怪他父亲,丢人现眼的,原本不是个事情,一下子闹得满村人都知道了,更主要的是张阳在学校里站不住脚,背后让人看笑话。家里人也曾经有给张阳转学的打算,毕竟在本村,在学校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张阳的事情了,这对张阳来说确实打击挺大的,人要脸面,树要皮,这叫张阳以后在学校里怎么抬得起头,才十来岁的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不偷不抢,光明正大,”“金鱼眼”呛声道,“你照去上你的学,哪个细逼养的活的不耐烦,我甩他两大巴掌。”为此,“金鱼眼”事后又去了趟学校,在一大早的全校早操课上,在校长训话之后,他抢步过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警告了全校师生,如果发现有人因此事取笑张阳,他听到了绝不客气。当然,他说这话时,张阳在家里。之后,他又回家把张阳带去了学校。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没那么多的记性,日子久了,这事也就慢慢过去了,张阳渐渐地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只是再也没了往日的活泼。成绩也没有因此而上升,一直处于中游地段。
后来进初中,我转学去了外地,张阳他们直接升入了邻庄的中学。据说张阳在中学里又成了“人物”,好几个女同学“暗恋”他。有成绩好的,也有成绩差的。张阳一直游走在几个女生之间。但最终,没有一个女同学后来成为张阳的老婆的。具体原因,谁也不清楚。这是后话。
我后来去了部队,等我从部队回来探亲时,惊讶地得知张阳初中毕业后跟人后面学了装潢,并且在镇上开了店,已经结婚了。老婆就是前面提到的王兰,这就有了王兰打电话给我时的局促和无奈。也让我想起了那次我从部队回家探亲期间的一件事。
其实,早在张阳初中毕业后就听说他和好几个女人牵牵扯扯的,花花肠子,这中间有结了婚的女人,有没结过婚的大姑娘。当然,没结婚还可以,谈恋爱嘛,谈得来就处,谈不来大家好聚好散。就像“金鱼眼”所说,这说明他儿子人长得帅,有魅力,“金鱼眼”说,就是去菜市场买个菜也不可能看到菜就买,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总要挑三拣四的,货比三家不吃亏。但结了婚就不能这样了吧。结婚后的张阳依然放荡不羁,整天在外沾花惹草,不知道到底真是他的魅力,还是别的女人卖弄风骚。用我奶奶的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挑大粪的遇到拾狗屎的,这叫臭味相投。这小伙天生就是一颗情种。
那天我刚吃过早饭,正在漱口,二呆子跑到我家来告诉我,说王兰回娘家了,张阳的妈妈找到二呆子家,请我们几个从小一起玩的能不能去王兰的娘家打个圆场,把王兰接回来。我和二呆子叫上小虎,我们三个人去找了村里的机工张贵才,借了村里的挂浆船,准备开船过去。王兰的娘家就在我们村前面的第三个村子,路途虽不是很远,也就十几里路,那时我们那儿还没有公路,水乡河流多,出门远行,婚嫁迎娶都是用船。泥泞的小路只可以骑脚踏车,但那时自行车也是很少的。
我从二呆子的话中基本了解了事情的起因。又是张阳在外面作怪,和镇上理发店里的那个女人偷情,被人家老公捉奸在床。那个理发店的女人我见过,人是长得不丑,但据说是个没裤腰带的女人,“皮夹子”没得拉链,也就是一骚货。二呆子说,她又不问哪个,逮到男人就上,所以人家喊她“松下裤带子”。好在中间人出来调和,加上“松下裤带子”的老公本身就是一窝囊废,在张阳口头保证不再和“松下裤带子”来往后,这事也就过去了。
外面摆平了,家里却又不太平了,张阳和“松下裤带子”的事自然就传到了王兰的耳朵里,张阳一回到家,王兰就和他闹,其实这也很平常,女人嘛,不闹反而不正常,她说你就由她说两句不就行了,问题却不是这样的,我说过,张阳这小子打小就娇生惯养惯了,要风得风,要雨来雨,哪受过这样的唠叨和埋怨?只有他左右别人的情绪,王兰说多了,他就和王兰对骂,居然还上去动手打了王兰一个嘴巴。这个时候“金鱼眼”和张阳的妈妈来了,大伙儿觉得事情应该平息了,事实上“金鱼眼”一到门口就在训斥张阳,说他整天不务正业,还当自己没结婚的样子,都要当父亲的人了(此时,王兰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性子一点都不收敛一些。而张阳自从“金鱼眼”进门后就不敢再和王兰争吵,站在另一边和几个熟悉的男人抽着烟。谁知道,这个“金鱼眼”在骂过张阳之后,话锋一转,说什么男人是大码头,平时在外面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不瞎玩,当不得真的。或许这是“金鱼眼”是想以此去劝王兰想开点,不要计较,可他说话的方式和时机选择错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这叫哪壶不开提哪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时,王兰本身一肚子的气,正在气头上,当着一屋子的人你再这么一说,让人感觉你不是在说你自己儿子的不是,而是在责怪王兰不通情理,不懂事。哪有上人这么说话的。这么一来,王兰哭得更凶了,捶胸顿足的,跑到房间里拿了几件衣服:“你儿子有理,你儿子做得对,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甩手就回了娘家。
我和二呆子、小虎一起把张阳要挟上了船,张阳开始还不肯跟我们一起去王兰娘家,我知道他理亏一时候拉不下脸面,后来“金鱼眼”一句话“难得陆一这次在家,赶紧去把王兰接回来,以后好好过日子。”他才顺着台阶跟我们走。我当时穿着军装,本来我准备穿便服去的,二呆子细狗日的说,你就穿军装去,这样显眼,我们几个长年累月都在家里,王兰她父母兄弟都熟悉,不一定再买我们的帐了,你在部队当兵难得回来,这次有你过去会好说话些。
事实还真是这样,在王兰娘家,二呆子和小虎都不受待见,王兰的父母拉着我一个劲儿地诉说着王兰和张阳从经人介绍到结婚后的生活,张阳怎样不顾家,整天在外吃喝玩乐,动不动还动手打王兰,等等,全一股脑儿地讲给我听。我边听边点头,并时不时地拿眼瞟一下张阳,就着王兰父母的话说张阳几句。此时的张阳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接受我的训斥,要不点头,要不保证下不为例。之后,二呆子和小虎又带着我,我们三个“押”着张阳来到王兰的房间里,王兰的父母跟王兰介绍了一下我,我和二呆子他们让张阳向王兰道歉,张阳这小子也真会演戏,“扑通”一声,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就跪在了王兰面前,开始了忏悔和保证。
我们本来打算上午就回来的,后来王兰的父母非要我们吃过饭再走,说我难得回来,而且第一次去他们家。于是,我们就在王兰的娘家吃了饭,饭后张阳拿上王兰带回去的衣服,搀扶着王兰上了船。
我回部队后,一直忙于工作,对于张阳的信息也就知道得少了。后来转业回到地方大市,回老家的机会也不算多。只听说,张阳和王兰生了一个儿子,最初的几年张阳和王兰一起去外省市搞过传销,后来可能弄了一笔钱,之后,夫妻俩又转战苏南,倒买倒卖,跑运输,做直销,具体搞什么,没人能说得清楚,听人说,据张阳自己说一年能弄个十万八万的。当然,这话我也听张阳说过。
前段时间张阳从我父母那儿找来我的电话打给我,说他要来大市参加交管局的一个什么危险物品行业培训会,可能要在大市几天时间,想顺便来看看我,说什么弟兄们好多年不见了,到时喝两杯。他说大市有他的几个朋友,都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到时他联系他们,请我一起去喝酒。我说好啊,你来了我请你。
当时我刚散会到办公室,就接到张阳打过来的电话,他告诉我说他在汽车站,已经到大市了。我以为他是坐汽车来的,眼看着还有不到个把小时也就下班了,于是,我和办公室的同事交代几句,就提前下班去车站接他。
到了车站出口处,没找到他,我就给他打电话,发现他正从不远处的车站广场上的一辆挂着苏南牌照的小车上下来。老远就见他笑眯眯地朝我走来。他说他自己开车来的。我就说那我们俩一起去吃晚饭吧,本来想带他去我家里吃的,当天我老婆晚上要加班,孩子在学校晚自习,家里没人弄饭弄菜,再说他第一次来我这里,总不能随粥便饭,我让他把车停放到我单位大院里,准备带他去外面的特色饭店两个人喝两盅,正好随便聊聊,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一说已经又有十几年不见了。
张阳转过头看了看他的车子,又看了看我,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看了看我,脸颊有点泛红,不自在地说还有一个朋友在车上,我说没事啊,到时一起去就是了。他又看了看车子那边,说,她不好意思,我说谁呀,一个大男人脸皮哪这么薄的,我来去对他说。说着我就准备往车子那边过去,此时张阳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拦着我说,是个女的,也是做生意的老板,我的合作伙伴。张阳说,你先在这里等会儿,还是我再去和她说说吧。我只好站在原地。
不一会儿,就见车上下来一个女人,站在车子旁边,面色潮红地朝我这边远远地打了个招呼,我也礼貌性的回了句“你好”。之后,女人径自朝车站售票大厅走去,张阳小跑过来和我打招呼,说那个女老板准备回苏南了,早上就跟他一起出来了,以为晚上他回去的,看来今晚他回不去了,那她就自己坐车回去,这时候还有班车,再晚就没车了。看他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表情,我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是“伙伴”这么简单。
等他送走了那个女老板,之后我们俩就去了步行街上的美食一条街,找了家有点特色的,看上去干净清爽的小吃店。我让张阳点菜,他点了店里的特色小菜。席间还打电话叫来了他的一个原来在苏南认识的老家是河南的,现在在大市这边从事一些企业食堂采购业务的姓王的朋友过来,说什么这个也是一位大老板。从饭桌上听他们聊天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相互在摆阔,他喊你张老板,你叫他王总,彼此谈论着各自分手后的“事业”是如何从小变大,规模又扩大多少,等等。那个被称为“王总”的左一句“不差钱”,右一句“不差钱”,敢情比比尔盖茨都富有,有超越李嘉诚的意味。席间,张阳问“王总”在泰州买房没有,“王总”说没这个打算,就像当年在苏南谁知道会到大市来,说不准明天又到哪个城市,买房不是问题,不差钱,千儿八百万的小意思,只是没想到最后会在哪儿落脚。“王总”问张阳在苏南生意做得怎样,现在是不是还租住在人家厂房里,张阳说和他的想法差不多,房子只是睡觉的地方,买和租都是一样的住,所以不打算在苏南买房,日后还是回老家,弄个别墅要几层砌几层,农村空气好。张阳说生意马马虎虎,一年下来弄个十万八万的不在话下。对于他们的谈论,我插不了话,也无话可插,只能在一边很尴尬的看着他们,听他们说。直到他们发现边上还有一个我时,才会偶尔的举起手中的酒杯三个人碰一下。“王总”说,下次过来我请客,到时叫上陆兄一起。我不置可否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客气了。
饭后,我去付账,张阳迅速从手提包里去取钱包,硬是从服务员手中将我的钱款拿了过来塞入我的手中:“说好的今天我请你。”我说,你难得过来,今天应该是我尽地主之谊。张阳不答应,询问服务员总共多少钱,服务员说两百三。
从饭店出来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街上霓虹灯闪烁,一种似醉非醉的状态,总让人有一种想要做点什么事的意思。张阳问底下做什么,我说你想做什么,时间不早了,我过一会儿还要去接孩子下晚自习,明天早上我叫你一起吃早饭。张阳说早饭不一定吃,要睡觉。“王总”就提议去泡脚洗个澡,我知道他所说的“洗澡”的意思,无非就是去找小姐按摩,敲背。这玩意儿我是不沾的,家庭和单位也是不允许的。我就说,那你们去洗澡,我去接孩子,明天到时联系。我陪他们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重庆富鑫足疗店”,一进门服务生就将我们带到了一间三人包间,同时后面跟来了三位女性,一上来就各司其位,一人拿一条小板凳坐在三张按摩床底。而张阳和那个叫“王总”的早就拿眼瞟好了进来的三个女人,一人找一个,都拣年轻有点姿色的女人身边去,一上去就抱着两个女人又摸又啃的。丢下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坐在那儿,这个女人看到我没有要过去的样子,脸一下子显得有点不自在了,“要不,我帮你重新去叫个人来?”我看了看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不洗澡,我陪他们过来的,马上走。”
自第二天起,每天中午我让张阳到我单位食堂来吃便饭,毕竟白天要上班,不方便喝酒,他也要学习和考试,我单位也有规定。晚上一下班我就去他住的宾馆接他去我家里,顺路买点熏烧熟食,家里还有大麦烧,两个人喝喝聊聊。而早上他要睡觉,早饭就省了。整整五天时间。这中间,张阳晚上都干了啥,我不知道,喝完酒我就送他去宾馆了。只在吃饭过程中听他聊起过这边他还有几个“好朋友”,女朋友,大部分都是网上认识的,都是有钱的女人,也就是“富婆”,以前他经常过来,听他说,有几回过来都是“富婆”帮他安排好一切,吃饭住宿,还给钱他用。我调侃他这个小白脸是不是被人“包养”了。
我不知道张阳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现实中的张阳和我印象中儿时的张阳既熟悉,又显得有点陌生。熟悉的是他的容貌,陌生的是他的言行,没了儿时的纯真。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的一贯“作风”——头脑活泛,我行我素。我承认张阳比我“江湖”经验足,毕竟他比我早入社会。正如那天小虎打电话告诉我,有一次张阳骗王兰说回老家看望独居的母亲,却大半夜开着车子去隔壁县市和一个网上认识的女人幽会,第二天一早再回老家找小虎他们。小虎问我那天王兰打电话给我,我是怎么替张阳圆场的。由此我想起了张阳来大市这边学习的“第一天”晚上和我一起,还有那个“王总”,在吃饭的时候打电话给王兰告诉她和我在一起的情形,当时他还特意将电话拿给我接,王兰在电话里和我说了张阳几次来大市麻烦我有点不好意思,让我有时间去苏南他们那边玩。
当时我没注意王兰所说的张阳几次来大市办事,都是和我在一起的话。现在想起来了,那天张阳和那个女老板应该也不是当天才出来的吧。张阳都来过大市好几次了,而且都是和我在一起的,我自己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