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宝贝
黄玉岚
(1)
扎亚催促多丽:瞧,刚刚第一个过来更好些,没什么吧?不会真的被砍头的。
多丽看见扎亚已经爬进了那条巨大绿筒子里,像毛毛虫的绿筒子。是的,那个独眼龙,红红的头发长长的,举起斧头,又落下去,把地上的几个布偶的头砍掉了,还用斧头把布偶的头和身体分别拨了拨……多丽还是害怕了,想起妈妈常说:别怕,去吧。多丽也过去了,提起自己绿色的紧身裙子,学着扎亚的样子先跪下来,这时看见了教室里的兰兹,天啊,让兰兹抬头看到我吧,多丽默默祈祷。上帝每次都答应多丽的请求,兰兹真的抬起头了,看见了多丽,惊得嘴张得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多丽很得意,旁边的“刽子手”说:快爬呀! 说台词呀。多丽急得赶紧提裙子,差点把小圆屁股都露出来。妈妈说过那可不好。她从来不穿内裤的,白白的小屁股露出来有什么不好?妈妈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妈妈总是对的。多丽爬进了刚才扎亚爬进去的绿筒子。说了大个子导演教了她多少遍的台词:密达,我来了。可是声音太小了。独眼睛的刽子手,在外面说:多丽,大声点,再说。多丽却忘了,汗水湿透了她赫红色的头发,一步一步,好不容易爬出来。导演看着小多丽,微笑着轻轻摇摇头。多丽还是笑笑,爬进了导演大车子副驾驶的座位。多漂亮的玩具啊,多丽抠着手边的门把。
(2)
赛多兹小镇,很偏僻。景色却很美,常有拍电影的来这里。兰兹从教室的窗口看见多丽的“表演”了吗?兰兹从来都是骄傲的公主。
导演过来了,好高大啊,多丽扬起脸:我做的不好?那种笑容,让导演的头晕,不像是人间有的笑容,让人心颤的笑容,从多丽不漂亮的脸上现出来,让人一下子觉得世界清洁而虚无。就是这个笑容,才让他想要多丽在他的电影中扮演一个被海盗们逗乐的小女孩,而他很快发现,教多丽说一句简单的台词有多难,不是她不会说话,而是她的眼神,始终都是游离的,所有的谈话,似乎都听到了,又似乎都没有听到。这孩子不是天使就是魔鬼。听到多丽的问话,导演用大手掌拍拍多丽的头:多丽宝贝,很好,你真的很好。我要走了,你下车好吗?多丽点点头,慢慢下车,赫红色的头发粘在小巧的脸上。她真的可以是一个好演员。
走到车边,又想起什么,递给小多丽:多丽宝贝,你能帮我洗吗?是那种苏格兰昵上衣,小多丽熟悉这句话:好。又裂开了嘴。导演转过头去,这个小鬼,又是那笑容。
远处的一个年轻人跑来,和导演说着什么,多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应该是她很愿意看见的人,更何况至今还没有多丽不愿意见到的人呢。多丽盯着他衣服上的皱褶,也是一件苏格兰昵上衣,浅黄色,紧紧地裹在消瘦的身体上,露出塔夫绸竖线的白衬衣,这样的搭配,让多丽的眼睛很舒服。多丽走过去,拉拉他的上衣,年轻人蹲下来:多丽宝贝,有事吗?多丽只是笑笑,那笑容也让年轻人愣愣的,明白了,说:好吧,多丽宝贝,帮我烫烫衣服吧。
抱着衣服回家,多丽蹦跳着。洗衣服、烫衣服是多丽和妈妈几乎每天都做的事。长长的斜坡,红色的泥土,一条小路蜿蜒而上,山坡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蝶虫们忙忙碌碌,像和多丽是多年的老朋友,和她互相追逐。
山坡上,一个褐色的小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3)
“妈妈”,多丽进门,妈妈还在忙,每天都在那儿。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除了一张床外,就是一张大木桌,却有一个大壁炉,无论冬天夏天都在燃烧。丽达停下手里的活,张开双臂,把多丽抱进自己的怀里,多丽喜欢妈妈的味道。丽达的头发比多丽的还要红,有几根拂上多丽的脸,痒痒的。“多丽宝贝,学校好吗?哦,电影好吗?”多丽说:“好啊”。多丽用小手摸着妈妈散落的几根头发,真漂亮啊。又用手把妈妈领口的蕾丝抚平。妈妈的这件长裙是卡莎太太送来洗的,是妈妈和小多丽费了好大劲才整理好的。卡莎太太又送衣服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不要了,非让让妈妈留下来,妈妈穿上真漂亮。浅浅的紫色,领口的蕾丝是深紫色的,更漂亮呢。
“多丽宝贝,饿了吗?”丽达拿出炉子边已经烤熟了的马铃薯,装在小布袋里,让多丽提着,接过多丽怀里抱着的衣服,放在大木桶里。木桶里有柠檬散发的酸酸的味道,这样从这里拿出去的衣物,就会有柠檬的味道了。多丽喜欢这香味。多丽使劲嗅了嗅,才捧着马铃薯吃起来。
妈妈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总是低着头,熨着,整理着。
和往常一样,多丽伏在妈妈的的后背,就睡着了。只是小时候多丽抱着妈妈的腿,现在,13岁的多丽能抱着妈妈的腰了。
丽达小心地转过身,轻轻地把多丽抱起来,放到床上. 又回到木桌旁。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
(4)
丽达没有理睬,好听的声音传来,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丽达,开开门好吗?”丽达好像没有听见,径自给烫斗里添加木炭,小心翼翼地,专注地用火钳夹起一小块火红的木炭,轻轻地放进烫斗里,再夹另一块,火炭把丽达的脸照得通红,一脸的坚毅。丽达用钳子拧上盖子,就专心烫起多丽带来的那件浅黄色的衣服,又把另一件放在水里用皂角清洗起来,接触到水的丽达,泪水也倏倏地落下来,就是这样丽达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洗完烫完挂好,丽达伸手捶捶腰,周围一片寂静,有低低的悲号声传来,那是风想钻进屋里的声音,像鬼哭的声音。
丽达转身拿来一瓶酒,喝着喝着眼睛就迷离起来,歪歪扭扭的步子,好像在舞蹈。一个人的舞蹈,旋转、伸展、抬头、挺胸…累了,她钻进多丽的被子里,抱着多丽,沉睡…
清晨,阳光从小屋的缝隙里直射进来,多丽在妈妈的怀里醒来,妈妈还在睡,有几颗雀斑的白皙的脸,几乎被红色的头发覆盖住了,多丽帮妈妈拂去脸上的头发,顺势摸摸那些丝绸般的长发,然后把手伸进丽达的衣服里,从妈妈的脖子向下摸,真滑,很舒服的感觉,多丽脱去衣服,钻进妈妈的大衣服里,让自己紧贴着妈妈,细细的腿在妈妈身上荡来荡去,似乎在攀岩。
多丽很喜欢这个时候。丽达朦胧中搂紧了小多丽。
多丽是丽达的命。
(5)
虽然没什么角色能演,多丽还是喜欢到拍电影的地方来,一直送他们离开。这期间,多丽和妈妈,帮助他们洗衣服,也可维持她们的生计。
一天,多丽在山坡上追着蝴蝶玩。旁边有个人正悄悄地看着她,很出神。在花草的气氲中,小多丽快乐地奔跑着,搅得身边的空气都波动了起来,空气就是五彩缤纷、充满花香的。
多丽有些出汗了,停下来,一边看着小蜜蜂落在一朵黄色的花上,一边擦擦汗,这才发现有个人,就很快跑过来,这是小多丽的特别之处,赛多兹小镇,没有谁不认识多丽,而多丽呢,从没有过陌生人这种概念,见到人就会马上跑过去。这个男人叫卡西,也是个导演。多丽已经跑到他的跟前,向他一笑,卡西只觉得心头一震,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多丽连忙跑向小房子叫妈妈。妈妈来了,还带来了一瓶酒,含了一口,向这个人的脸上喷去。人是醒来了,脸上还有些液体,他抹了一下,闻闻有酒味,就顺势舔了一下,问:怎么回事?多丽也问:怎么回事?当卡西看到多丽的笑时,明白了,连忙说:别,别,别笑。就是这个笑容足可以让他晕倒。很奇怪。卡西,趔趄着离开她们,不解地摇摇头。
多丽和母亲,远远见到小屋前站着一个人,走近些,才发现是这个镇的镇长,和蔼的脸,有一点胡茬,已经有点灰白了。穿着灰灰的衣服。他递给丽达一个布袋子,说是甜饼,是玛卡爷爷让他捎来的,别的没说,就走了。
多丽和母亲一起进屋,小屋里已经很热了。丽达给多丽一杯水,从小布袋里拿出一个甜饼给多丽,多丽就坐在小屋门口的石凳上,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甜饼,微风轻抚着多丽的头发,甜饼的屑不时地从多丽的嘴角落下,马上就有一群小蚂蚁来搬运了。多丽蹲下来,盯着小蚂蚁们看。它们搬着吃剩的甜饼屑,排着长队,向草丛中去了。又有很多小蚂蚁来搬,多丽忘了吃甜饼,直到母亲叫她:多丽宝贝,快吃啊。多丽这才吃起来。丽达,就这么一面洗衣服一面向多丽张望,一副关切的样子,又似乎仅仅是为了看心爱的女儿。在母亲的眼里,孩子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晚上,还会听到那个好听的声音在丽达窗外叫她开门,丽达也还是没有理睬,喝酒,睡觉。
直到有一天,多丽早上起来,还像往常一样钻进丽达的大睡衣里,却发现母亲已经冰凉冰凉的了。浑身紫色,双手还是张开着,扒着自己的脖子。多丽,怎么也掰不开妈妈的手。
(6)
镇长把小多丽领回家,锁上了山上的那间小屋。生活和以前比起来,似乎热闹了起来,除了没有妈妈,没有妈妈肌肤滑爽的感觉,小多丽没有什么其它的遗憾,依旧上学、放学。不用回山上那孤零零的小屋。每次经过小镇的街道,总有人对着小多丽叫:多丽宝贝。或者递给她一个桔子或是小点心什么的,有的也只是摸摸小多丽的头。和山上的蝶虫一样,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多丽,总是报以微笑,人们看见了,也总是说:哦,天啊。
晚上,回到(镇长)家,就和镇长的儿子梅西一起玩耍,看蚂蚁,看蜜蜂。梅西,不爱说话,从不出去玩,也不用上学。只是跟着小多丽,从这个屋子到那个屋子,或者在院中的树下,屋后的池塘边。他们一起给库克猪喂食,梅西最喜欢那头小花猪,总喜欢抱着小花猪。小花猪,也一声不吭地,任由梅西抱着吃饭,睡觉。
一天,镇长家来了客人,就是之前见过多丽的卡西。是个导演,专程来找镇长,想把多丽带走,要带去城里拍戏。镇长客气地请他喝了一杯诺比(当地一种特别的草和水果做的含低度酒精的饮料),只是不让卡西把多丽带走。
卡西诚恳地说:镇长,多丽现在没有母亲,我拍的电影刚好有个角色特别适合她。镇长问:什么角色?
卡西说:一个貌似正常的精神病人,表面上和正常人一样,不说话,可是只要笑,就足以让人晕倒,让人觉得世界的美好。
镇长说:多丽,不是精神病人。
卡西:不是说多丽是,是说让多丽去扮演这个精神病人。
镇长彬彬有礼地说:多丽,不出去。
卡西问:为什么?
镇长:多丽,从未离开过赛多兹。镇长依旧是一脸和蔼的样子。卡西着急说:那,更应该让她出去,说不定对她有好处。
镇长反问:有什么好处?卡西认为镇长松口了,连忙说:金钱、教育,甚至,想要什么有什么?
镇长盯着窗外美丽的小镇,绿荫,鲜花,热闹的小镇,问:您认为多丽需要吗?
卡西,被问住了,无言以对。是啊。这个天堂一样的地方。人们需要什么?城里人拼命追逐的东西,在这里似乎都没有了意义。而,小镇,却吸引一批一批的城里人来这里。似乎,小镇,才是城市最终的归宿,默默而坚守,等待着城市的轮回。
卡西低下头,礼貌地告别出来。
(7)
多丽,还是经过街道去上学。和所有的人打招呼,或者是很人来跟她打招呼。从街这头到街那头,总会听到“多丽宝贝”这样的称呼。多丽,总会报以招牌式的微笑。
赛多兹小镇,进入了秋天。树叶黄了,落下来。没有人急着去打扫,开始是几片,然后是厚厚的一层。走过铺满树叶的街道,是多丽特别高兴的事情。沙沙的声音,能闻见树叶的香味。赛多兹小镇,秋天少雨。落叶就当是下雨了。在天空飞,也像蝴蝶。被风吹在一起,像花朵,又像山丘。被孩子嬉笑着踢起,像黄色的波浪。多丽,裹在灰色的长裙中,宽大的,显得更清瘦。
妈妈呢?妈妈,好像是一个梦,一个世界上最美的、最温暖的梦,不知道为什么,多丽总是想起妈妈抚着多丽的头,对多丽说:别怕,去吧!
卡西再次来到小镇,在小镇入口处深深吸一口气,似乎要把小镇都装进自己的胸中。愣了很久,才快步去镇长家。
邻居多芬婶婶开的门,她正帮忙给镇长打扫卫生。她告诉卡西镇长不在家,卡西说:那我在这里等他。
多芬婶婶,给卡西倒了杯诺比,就忙自己的去了。
院子里,多丽和梅西两个人并排蹲着,盯着地上看什么。
卡西出神地打量着多丽。
好久,镇长才回来。
卡西再次向镇长谈起要带走多丽,镇长还是不同意。
多丽,纯净的如流经小镇的米萨河水。小镇,才是多丽最适合的家。城市是个怪物,将会如何对待多丽?镇长不敢多想。镇长此生只去过一次,只见过城市这个色彩斑斓的怪物一次。就再也不愿见到了。想都不愿去想。镇长说到这里,同情地看了看卡西:卡西,也许是到赛多兹小镇才像个人吧。
卡西,坚持要把多丽带走。镇长再次问:你能给多丽什么?卡西回答:教育。镇长大笑:教育?什么才叫教育。
卡西说:让多丽学会语言、礼仪或者是音乐。
镇长讥笑:我见过城里的女人,你的教育,只是让她们更符合你们的眼光而已。城里的女人,收腰,蓬裙,化装,鬼魅,羽扇,假笑…
卡西说不过镇长,急了,提高了声音说:你难道就是想多丽永远和你的傻儿子一起?
镇长心一疼。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终生的疼痛,即使是潜意识的?也总是有人有意无意地戳到这个疼痛,有时就是自己在舔舐这个伤口,也是那样的疼痛。只要是生活在身边有第二个人的地方,疼痛就在所难免。儿子梅西,就是镇长的痛。被卡西这么一说,镇长咆哮了:好吧,你把多丽带走吧!痛,让人暴怒。
(8)
卡西拉着多丽出了门。镇长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儿子梅西一个人蹲着,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地上,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谁离开了,谁又回来了。离开就离开了,回来自会回来。夕阳,给梅西镀上了金色的光圈,就像天神降临。
电影拍得很顺利,有人投资,演员到位,其他人员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工作了。卡西让多丽住进了他的家。房子很大,房间很多,有花园,有长廊。有宽敞的浴室,有干净、干燥的毛巾,有宽大的衣服。生活,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仅仅是让多丽好奇的东西多了点。只是卡西,不让多丽出门,除了带她去片场。而那些好奇的东西,足够让小多丽玩很久的了。
多丽对拍电影已经很熟悉了。总是在片场里跑来跑去,整天乐呵呵的样子。在这里,人们更多地叫她多丽,没有人叫她“多丽宝贝”。多丽宝贝长大了。
卡西,平时除了拍戏,和演员说戏,指挥工作人员干活,眼睛就是盯着多丽。即使是远远的。卡西,在心里答应那个灰白头发的老镇长,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多丽。并试图尝试着教多丽一些他对镇长许诺过的东西,语言、礼仪、和音乐。多丽,很努力地学。只是学了,大多没有留住。似乎,学的东西,永远都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不过,她还是很喜欢这些活动,欣喜地学着,异常动人,让人不忍不教她。
电影票房并不是很好,让卡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喝酒、暴躁。终于,在一个酒醉的夜晚,推开多丽的房门,睡到了多丽洁白的软床上。
是妈妈吗?多丽迷糊中抱紧了卡西,却并不是妈妈那滑滑的肌肤。多丽,抬起腿,在卡西的身上荡来荡去,像是在攀岩。多丽从小习惯了不穿内衣,除了每个月必须穿的那几天,还是多芬婶婶好不容易才教她穿上的呢。
多丽感到了疼痛,惊恐地睁开眼。卡西也醒了酒,连忙抚摸着多丽的头发:没事,多丽宝贝,睡吧,睡吧。多丽,见是卡西,笑起来。卡西,晕了过去。多丽,依着他,虽然没有妈妈那样滑的皮肤,多丽似乎也很喜欢,温温的,满满的,多丽揽不过来,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卡西的脑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赛多兹小镇镇长的样子,惊得卡西赶紧溜出了房间,后悔不已。心中对酒的痛恨达到了极点。卡西,打碎了家中所有的酒。卡西家顿时被酒香弥漫,很多日子才散去。
意外的是,竟有人找卡西,要求多丽为他们拍广告片。卡西越是推脱,对方越以为卡西是在讲价。价钱自然就会上涨。
每个人的心中,是不是都有一个底线?一个数目,达到足以买很多东西,甚至似乎也能买到类似自己珍惜的东西时,是不是就动摇了?无论是什么心爱的东西。
卡西,终于被诱惑了。更何况,现在正是卡西最落魄的时候。卡西,答应让多丽去拍一个关于山泉水的广告。不需要多丽说什么台词,只需要多丽在一个巨大的瀑布下面,站在水流中,掬一捧上游的溪水喝,然后回眸一笑。
多丽,当然喜欢。好久没有见到流水了,能够赤脚在其中,喝一口瀑布的水,是多丽高兴的事,也是以前常做的事。这不像是拍什么广告,倒是像和流水在玩,和老朋友玩。多丽,很不费劲地就能完成。只是,多丽那一回眸,让站在水里的卡西,一下子又晕了过去,摔倒在水中。不明究理的人们,大笑起来,以为是他不小心滑进水里的,连忙把他拉起来。
卡西渐渐地明白一个道理,多丽,让他上了瘾,非常怕多丽的笑容,但又是那么渴望多丽的笑,害怕和渴望,混合起来,是什么感觉?就能轻易上瘾。害怕,同时又渴望电击一样的感觉,直到脑中完全没有了意识。多丽,就是卡西的克星,也是他的天使。
而让卡西头疼的是,多丽也上瘾了,不是对卡西,而是皮肤。只要是温热的皮肤让她靠着,她就很快睡着,腿也会自然地攀过去。不管是谁。
所以,卡西,一步也不敢离开多丽,拆掉了后院的房子,建了一个像赛多兹街道的样子,让多丽始终徜徉其中。
(9)
多丽的广告,反响很大。穿着宽大裙子的多丽,让人看到了最纯美的世界,最美好的精神世界。
又有人邀请多丽拍广告,这次需要多丽的背影,而且是裸体,坐在浴缸的边沿。当然,价格也是让卡西心动的。
那则广告出来了,多丽圆圆的臀部,纤巧的腰身,浓密的从未修剪过的长发,编成粗粗的辫子,赫红色的,一直垂到地上。浴缸卖疯了,卫生间整套设施卖疯了,连浴缸边的小凳子,以及架子上的沐浴品都卖疯了。
找多丽拍片的人多起来。卡西之前拍的有多丽的那部电影也开始走红。卡西成了忙人。
直到有一个晚上,卡西回来,像往常一样推开房门先看一眼多丽再睡,却见到了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画面:3个家伙赤身裸体挤睡在多丽的床上。多丽攀着其中一个男人,睡得正酣。卡西,一手提起一个,把他们扔出了打开的窗外,把睡在多丽身边的醉鬼都狠狠地打了一顿。三个人,也没有招架得住卡西,被他打得嗷嗷直叫,抱头鼠窜。卡西,从屋里拿出一支枪,对着他们怒吼:滚,不然我打死你们….滚,永远别让我见到你们。
三个人,连滚带爬地离开。
多丽呢,翻了个身,抱着被子,依旧睡得很香。
卡西,就坐在多丽床前的地板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夜没有动。
从此,卡西,外出时也带着多丽。大多是把她放在自己的车里,多丽,看到这个大玩具,总是很有兴趣地这里摸摸,那里敲敲,甚至还会好奇地闻闻,时间也就过去了。
(10)
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多丽身体的变化。等卡西发现,多丽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了。卡西,赶紧把多丽送到医院。医生告诉卡西,多丽已经怀孕24周了,卡西像被魔法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连两只眼睛也不动了,只是睁得滚圆。
孩子是谁的?卡西,不明白。卡西知道的是,肯定不是自己的。因为上次喝醉闯祸了之后,卡西再也没有到过多丽的房间,只是每晚睡前推开多丽的房门,看看睡得像婴孩般的多丽。再说,距离那事已经过去快两年的时间了。孩子,是谁的?卡西不知道。问多丽?多丽肯定也不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时隔两年,卡西又一次坐到了多丽床边地板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彻夜无眠。
爱情?爱情这两个字跳进卡西的脑中。多丽明白这两个字的意义吗?卡西自己摇摇头,多丽不明白。卡西转念又庆幸,多丽需要知道这两个字的意义吗?多丽没有必要知道。多丽,本身就是爱情。纯净,不掺杂任何人为的东西。幸亏多丽不明白,爱情有意义吗?爱情对多丽有意义吗?就是明白了爱情这个东西,多丽又哪里去找呢?狗屁东西啊。多丽,将来会遇到爱情这个东西吗?
卡西的心,连同胃,一阵一阵地疼起来,怎么办?怎么办?该把多丽怎么办?卡西忘了自己一天没吃饭了。
多丽早上醒来,卡西已经把吃的东西准备好了。多丽还是喜欢吃烤土豆,爱喝诺比,爱吃水果,从不吃蔬菜。多丽看到吃的,向卡西展颜一笑,卡西,早已低下头,避开了多丽的笑容。
卡西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了,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11)
冬天来了,赛多兹小镇,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是一个童话的世界。老镇长真是老了,吃力的打开家门,嚯,雪真大啊。小镇,真安静。
镇长微微地笑了。却见门廊里缩着一个人。头上已经有雪,虽然穿了厚厚的衣服,戴着帽子,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老镇长连忙扶起她,端详了半天,才认出这个臃肿的人是多丽。多丽的身边还有个大大的袋子。老镇长根本弄不动。好不容易把多丽扶进屋,似乎在对自己又像对多丽说:哦,多丽宝贝,多丽宝贝….又冲出去,隔着栅栏大叫:多芬,多芬,快来呀!一不小心滑倒在雪地里,腰部钻心地疼起来。还在大叫:多芬,快来呀。多芬婶婶听到声音跑过来,见到镇长倒在雪地里,惊恐万分,杀猪似的叫丈夫海雷,一起来扶老镇长。老镇长气喘吁吁地指着屋里:快,快,多丽。多芬跑进屋里,就见到了坐在火炉边上的多丽。多芬婶婶打量着多丽,紧紧地抱着多丽,泪水奔涌而下。抚摸着多丽赫红色的头发:多丽宝贝,是你吗?我的孩子,是你吗?我可怜的孩子。多丽,舒服地靠着多芬婶婶,一会儿就睡着了。
海雷把老镇长背进屋里躺下,和多芬一起去拿廊下的大袋子。打开一看,全是钱。多芬踢了一下袋子,愤愤地说:多丽宝贝走的时候多干净啊,什么也没带。回来了,谁给她带这些破纸回来,有什么用?说完,揉了揉冻红的鼻子。
海雷夫妇没再管那个大钱袋,进门照料多丽和老镇长。
(12)
多丽回来的第五天,老镇长去世了。
多丽回来的第二十天,梅西的花猪也死了。已经不是小花猪了,花猪已经长大了。眼睛都长到了一起,胖到不能再胖了。
和老镇长一样,花猪也是吃完饭后猝死的。梅西总是喜欢抱着小花猪,从15斤,抱到40斤,80斤,100斤…,后来梅西抱不动了,现在足足有300斤了吧。梅西还喜欢让小花猪和他一起睡。
老镇长从没想过要把小花猪卖掉或杀掉,因为他知道梅西喜欢。
人们把小花猪葬在了老镇长的身边。没有了小花猪,梅西自然地和多丽睡到了一起。多丽,好像习惯了身边有个身体可以依赖。
多芬婶婶搬进了老镇长家,廊下的钱袋,没有人去碰。
还会有一些拍电影的来到小镇,多丽也还会去拍电影的地方。偶尔也挤在人群中,充当一回群众演员。只是在片场的时间很短。
某个导演,在镜头中捕捉到了多丽穿着宽大的衣裙的样子,无意中向人展示了超级笑容之后,世界是什么?瞬间变成了虚无。现实中,他却始终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久了,便不再相信这个笑容是人间的。
(13)
一晚,多芬婶婶在隔壁已经睡下了。多丽的肚子有点不让多丽睡了,躺在床上的多丽睡不住,坐起来,还是不舒服。多丽只好下床站在床边,还未站稳,羊水和着鲜血一下子冲了下来。多丽吓坏了,大叫:妈妈,妈妈!却没有人答应。梅西刚睡着,被叫声惊醒,张着大嘴巴,吃惊地看着多丽。眼见着多丽站在血水中,也惊叫了起来。
多芬婶婶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刻,拿好东西就跑了过来。刚把梅西弄到隔壁房间,没等把多丽扶上床躺下,只听到 “哗”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冲破多丽的身体而出,她顿时轻松了许多。多芬婶婶手忙脚乱地捡起已经滑倒地上的婴儿,是个女孩,也有着一头红色的头发。剪了脐带,放在小毯子里,简单裹好,把多丽扶上床,给多丽擦洗干净,多丽,很快就睡着了。
街那头的卡莎太太,正在做睡前祈祷。昨晚,她梦见了死去的丈夫和孩子,自从15年前失去他们,卡莎从未梦见过他们。虽然,每天都在思念他们。只是近几年,年岁渐长的卡莎太太,越来越希望身边有个人说说话,哪怕是个孩子。
卡莎感谢上帝给自己安静的生活,还能够生活在这美丽的小镇后,依旧告诉上帝她的心愿,如果有人陪在身边,哪怕是孩子也好!
这么多年的祈祷,实现了。上帝总是特别眷顾赛多兹小镇的人们。
第二天打开门,门前就放在一个大包裹,卡莎太太有预感,赶紧抱进屋,打开一看,果然是个正在酣睡的婴儿。她欣喜若狂,连忙跪下:感谢上帝,感谢你给我的一切。
(14)
多丽,还是和往常一样,走过小镇唯一的街道,或者去小树林,或者去小溪边,或者去电影场。电影,一直是多丽能感知的东西,唯一的,仿佛与生俱来,是自己的一部分。
多丽还会听到“多丽宝贝”的叫声。多丽,也总是报以微笑。接过这个人递给她的一个苹果,那个人给她的一把香草,一些甜饼,或者还有什么。
有时,多芬婶婶会让多丽挎一个柳编的小扁篮子,里面装些自制的小点心,也不用嘱咐多丽什么,只是让她带出门,人们就会从小扁篮里拿块点心,再放进点别的东西进去,一边和多丽打招呼:多丽宝贝,多丽宝贝,你好吗?多丽宝贝。
赛多兹小镇的冬天又来了,下雪了,世界雪白。
一个童话的世界。这样的小镇,多丽什么也不用想。
风,呼呼地吹着,似乎要钻进屋子里,多芬婶婶在温暖的火炉旁织围巾,打着瞌睡。
有个人,跌跌撞撞地来到门前,看到了屋廊下的大袋子,提提了,然后敲门:多丽宝贝,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