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打工记
尤三姐
下了飞机,我的脚都肿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我们一同来的十几个人一时不知道往哪里走,就像没头苍蝇一样。我们不懂毛国的语言,只能听懂几句简单的英语单词。机场的工作人员用手势和我们交流,我们似懂非懂跟着他们去休息室里。后来他们请来了一个懂中文的外国人给我们翻译,说是帮我们体检一下身体,主要是怕我们把国内的病菌带到他们的国家,如果体检有肝炎之类的传染病还要立即遣送回国。我们的身体当然都没有问题。出机场后,公司的接待员早就举着牌子在出口等候我们了。
我们十几个人挤进了一辆吉普车。山路的颠簸加上旅途的劳累,我的胃开始翻江倒海,接待员叫我忍一忍,说马上就到了。车窗外,一片片的甘蔗林从我眼前晃过。车子左拐右拐很像游乐园的过山车,终于在一家好大的企业门前停了下来。下车后,我们提着行李,抬头看看这陌生的地方,我不住地呕吐着,两腿直打哆嗦。我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走进一个宿舍里,里面有好几个女同胞在迎接我,告诉我说上铺是我的床,她们已经固定好了上铺的木梯。她们说出门在外不容易,进了这个房间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就是了——以后她们待我也确实如此。疲劳的我被她们的热情所感动,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罢工
我刚去毛国一个多月,就遇到了公司工人集体大罢工。我当时根本不知道罢工是怎么回事,平时只知道上班、下班,别的我可不过问——毕竟我是刚去的新员工,对公司比较陌生,对公司制度也诚惶诚恐。
我当时正在车间上班,隔壁有几个工人关掉机器,迅速走出车间,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疑惑不解地望着她们,但他们没有给我透露一点消息。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正好路过餐厅,餐厅里站满了好多工人,都在低声交谈。这时候,一个西安男人走到我面前,叫我别吃食堂的饭菜。我问,到底是怎么啦?男人回答,一个月伙食补贴才45美金,物价上涨了,伙食也涨了,工资没涨,这样不是劳而无获吗?
我一想,还真是。两卢比的馒头涨到三卢比,菜涨到十五卢比,分量也不足;大家本来就缺营养,缺蔬菜,吃的大米都是国内喂鸽子的老糙米,实在难以下咽。我到公司一个多月,体重从135斤狂降到110斤,这是什么减肥节奏?
眼前,食堂师傅做了一大锅饭菜无人问津,他们一个个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显得很无奈。一个南通的做饭师傅在食堂门口叫住了我——因为他是龅牙,大家跟他起个绰号“牙擦苏”。他说,小妹妹吃点饭,你是刚来的,不能和他们瞎搅和,要吃好饭才能去车间干活。明知他是好意,我肚子也饿得饥火烧肠,但我还是咽了一下口水直奔宿舍。因为所有工人都在罢饭,我再饿也不能当“叛徒”,那样大家会看不起我。
中午12点不到,车间里显得寂静无声,噪杂的机器声音戛然而止,工友们准备去街上游行示威,我就身不由己跟着他们去罢工了。我感到处境为难,刚来一个多月还没拿上工资,万一被开了,我不是白干了?我被迫无奈打电话向国内的家里人说明情况。家人接到电话后,为我的处境焦急万分。在稳住我情绪后,他们与当地的劳务公司联络,告诉劳务公司,万一有我有什么闪失,他们会联合员工家属们起诉劳务公司,劳务公司不但要退还我们的劳务费,还要承担法律责任,还有往返的机票。劳务公司紧急联系我国住毛里求斯大使馆了解详情。大使馆答复,中国劳工不会有生命安危问题,叫告知家人尽管放心,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罢工事件。
捱到第二天早上天刚破晓,我还在睡梦之中,楼道上就有人喊叫,大家快起来到餐厅里集合!我揉了揉眼睛,抓起衣服从上铺跳下来,来不及梳洗就往楼下跑。餐厅里已经站满了许多工人,都在七嘴八舌一议论着什么,领头者还是那个西安高个子男人。高个子男人招呼着我们去公路上等车,一起去大使馆,那里是我们的“娘家”。
到路上,大家改变了坐车的主意。因为我们住在偏远的山上,毛国的公交车半小时一班,这一百多号人得有十几辆公交车才能拉完,那样时间来不及。于是,大家徒步排成两队,向路易港大使馆出发。我们步行了一小时才接近目的地。高个子男人在前面高呼口号:中国劳工,卖命干活;物价上涨,不涨美金;你不妥协,抗争到底!大家为了共同利益,都跟着高喊,声音震天动地。
我们庞大的队伍和喊声惊动了毛国警察。不大一会,上空盘旋着一架直升机,隐约可见两个黑人警察手持长枪站在机舱口,向下俯视着我们的队伍。我在队伍里吓得不住地仰视着上空的飞机,暗暗祈祷着这场罢工事件赶快停止,别弄出人命来。几辆警车一路鸣笛过来,警察用我们不懂的语言喊话,几乎把我们包围了。一时,那个场面紧张、亢奋,好像是电影里发生的事,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悲壮,或是振奋。一会,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辆车子,上面下来几个华人,他们亮出中国大使馆工作人员的证件,叫我们停下脚步赶快回去。他们说,大使馆一定会帮助大家解决问题的,大家不能在外国人的领土上罢工和暴动,不然会有危险。在这里,大使馆的人就是我们的亲人。经过一番交谈,我们听从他们的意见“打道回府”。后来大家还是心有不甘,商量后决定不能早早回去,要给公司一点颜色看,等捱到天黑再回去。可是不回去又干什么呢?那个西安人想出个办法:去海边玩个痛快!
我本来饿得两眼发黑,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听说看海,立即来了精神。我家住在黄海之滨离大海二百里的地方,但我从小到大也没看过大海,特别向往去看海。
我第一次来到海边,第一次看到了南非的大海,它比我想象中的大海不知要大多少倍。蓝色的海水涌起滚滚浪花,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往远处望去,天和海连在一起,没有边际。海边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我躺在软软的沙滩上,把疲劳与饥饿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当时并不知道,南非靠近赤道、紫外线强烈,海边阳光是非常毒辣的,出门前不搽防晒霜会让皮肤变得面目全非。接近傍晚,阵阵凉风吹皱了平静的海面,白天拥挤的人潮渐渐离去,我身上的皮肤开始痒得难受,像火在燃烧。有个工友买来了一大捆面包,那捆面包扛在他的肩上,长得像根扁担。我们每个人都饿得头昏眼花,明知干咽是很难吃下的,但都吃得那么香,完全是狼吞虎。大家实在渴了,忍不住捧起苦咸的海水,咕噜咕噜喝几口,那滋味实在不好,让人痛苦极了。晚上大家踏上返程的路,却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有去车站乘车。毛国车站的工作人员看着我们这么多人,怕耽误其他乘客时间,专门为我们又增加了几辆班车,这让我们倍受感动——没想到在人家的国土上受到了这样的礼遇,要是在国内,会这样吗?我们有点惭愧。毛国的驾驶员们还一直把我们送到宿舍门口,又与我们握手道别,他们的无私感化了每一位工人。大家下车后,累得像残兵败将,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向楼上爬。
到了宿舍,我身上开始疼痛起来,我以为进浴室洗一会澡就能好的,哪知道身上被晒得快皮开肉绽,经过热水冲洗更加钻心裂肺地疼痛。后来知道,有经验的人都是用凉水冲洗,这样会使皮肤降温的,我用热水是火中加炭。我身上很疼,睡觉时不敢躺下,只能靠在床边打盹。我越想越伤心,我一个小女子漂洋过海跑这么远来遭罪,图的什么?想着想着,不由在上铺上呜呜哭起来。下铺的西安小姐妹也在抽泣着。
正迷糊糊要睡去,楼道上有人惊呼起来:快关门啊,主任来了!顿时脚步声、关门声响成一片。两个主任是我们江苏无锡人,她们逐个敲门,开导工友明天起来上班,劝说我们:你们有什么想法大家好好沟通,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事情。但任凭主任怎么浪费口舌,也无人搭腔,每个人缩倦在床上一动不动。两个主任只好悻悻而去。
半夜来临,我满身起了许多指头大的水泡,每当动一下身体,就能听到水泡在爆炸,那种肉体上的痛苦实在无以言表,我忍不住哭红了眼睛。这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不眠之夜。
罢工继续着,游行示威也在有限的地域范围内进行着。
第三天早上,我打算哪里都不去,因为身体和精神实在难以承受了,我决定取消自己的游行示威活动。我想,还能有谁强迫我去不成?几个西安姐妹看我痛苦的样子,嘱咐我在宿舍里小心点,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门。于是,我一个人呆呆地留在宿舍里,躺在床上望着发黄的墙面,想着为什么我的人生如此曲折,为了生存经受许多苦难,受了许多气,因为逃避才选择了出国,没想到出国也是遭罪……想着,不觉又伤心落泪。
那天,忽然听到楼下隐约有人在说话,我隔着窗户见几个陌生人坐在餐厅里,判断那可能是劳工部派来的,应该是专门为工人罢工的事情来的。大家也都看见了,立即跑下去,好像见到大救星一样激动,把几个人围得水泄不通。结果大家还是很失望,原来他们的目的是劝我们先上班,涨工资问题以后慢慢解决。大家立即各自又跑回宿舍,把门关得死死的,把那几个人晾在餐厅里。这时,两个主任又来敲门,还幽默地唱起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接着又唱起“离家的孩子流浪在外头……”,她们的表演洋相百出,当然没能感动大家。她们称她们也有难处,领导给她们施加压力,说无论如何车间不能停产,要先把机器转起来,不然订单违约,公司会赔得很惨,后果不堪设想。
中午,楼道上又骚动起来,有人喊:国内的山西老总乘飞机来了!
一会儿,广播里传来了董事长喊话的声音:亲爱的兄弟姐妹们,你们辛苦了!你们有什么要求下楼来跟我谈吧,这样耗在宿舍里有什么结果呢?我们一起召开全体会议,来解决工资上涨问题!下来吧,兄弟姐妹们!
我们听后半信半疑,先探出脑袋趴在窗户上察看情况,看清果真是公司老总,便纷纷出门。大家看到,劳工部和我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都来了。董事长用温暖的眼神望着大家,他的肺腑之言得到了工人们的初步理解。他叫大家相信他会主持公道。于是,双方开始谈判,我们有问他们必答,经过六个小时的商谈,双方达成了协议,伙食和工资每月增长70美金,节假日加班费按三倍计算,劳工部的人员当场作了记录以作证明。
谈判结果一宣布,顿时台上台下掌声雷动。大家欢喜得相拥而泣,这几天的抗争终于取得了成功。谈判结束后,公司提供了免费的晚餐和酒水,非常丰富。大家对酒当歌,我虚脱的身体也不在摇摇欲坠了。
为了庆祝这三天苦难的结束,我们随心所欲地集体跳起了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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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菜
都说南部非洲的蔬菜很昂贵,所以我特意在临走的时候,带了点本地的各种菜籽,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
南非国家的菜籽都是按粒数计算价格,一粒一粒买卖。到市场里买蔬菜,也是按棵数进行买卖,10卢比三棵葱,30卢比一棵大白菜,蔬菜品种,数量都不算丰富。那里的人们都不太会用秤,只在买卖肉类时候用秤。肉类很廉价,但远没有我们国内的肉好吃,也许是热带气候对动物生长的影响,也许是生活习惯所致,总之感觉肉类骚味很大,而且我们吃一次吐一次,想天天吃上蔬菜,那几乎是奢望。
我很庆幸带来了菜籽。我开始找地方开垦菜园。因为是岛国,曾经是火山爆发过的地方,所以土质很差,都是红土地,石头又多,我在当地找来了榔头,锄头等工具,着手开荒。我选择的地方杂草丛生。香蕉树,木瓜树很多,我砍掉一些树,把杂草完全清除掉。第一天还不算累,第二天手上开始出现血泡,第三天开始腰疼,我忍着痛继续我的工作。用了一周的时间。我终于完成了开荒‘工程’。看见一片片红土地在阳光下发光,闪烁,我很开心。
我开始在地里分类种菜,先种下小白菜和生菜。因土壤没有营养,我动起了脑筋,想到了厂区丢弃的棉籽。这里的工厂是现代化流水线,从原棉进厂,到成品出厂,每个环节都很紧凑。棉籽是生产过程中的废弃物,我推测它一定是极好的有机肥,就一口袋一口袋往菜地里背,浇上水让它发酵。
三天后,菜苗出来了。我实在兴奋。竟在菜园旁边手舞足蹈起来,不仅因为这是在异国种菜,还因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种菜。此后,每天的上班前和下班后,我都要到菜园里转一圈。我想;种菜也不是那么难啊,黑人朋友们为什么不多种一些菜,拿到市场上卖呢?是不是买不到菜籽啊?我又利用菜园旁边几棵木瓜树试种佛手瓜。瓜藤爬上木瓜树时,厂里好多员工羡慕死了,在这个菜比肉还贵的国度里,面对引人垂涎的新鲜蔬菜瓜果,哪里能不羡慕?后来还有几个人学我的样子,也开辟了零星的菜园,却因为不用心,总没有我的好。大家便都支持我种菜,有人探亲回家。还帮我带来好多菜籽,怕在机场被查到,偷偷塞在衣服里。
我在田边特意留下几棵木瓜树,香蕉树,这样我每周都能吃上新鲜可口的木瓜和香蕉。
摘木瓜时,我每次都找来梯子,还穿上旧衣服,否则木瓜汁弄的满身都是。
种菜让我欣然自得,身心愉悦。岛国的空气特别清新,天空特别蔚蓝,我竟有一种置身世外桃源心灵高度净化的感觉。我想,陶渊明的理想国度也不过如此吧。
有一天夜里,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在我的园子里 乱窜,把菜苗弄的根子朝上。菜苗经太阳暴晒,死了好多。我心疼死了,也恨透了这些可恶的家伙,决心找出元凶,便半夜起来捉‘贼’。却是一群可爱的刺猬在捣鬼。刺猬是非常好捉的,拨一下它就缩成‘球’状不动了。在这个岛国是没有人捉刺猬的,人们尊重野生动物有如尊重自己。我想个办法,在菜园周围架起了围栏,既不伤害刺猬又保护蔬菜;那些刺猬也很自觉,从来不撕咬围栏。这样总算保住我的菜园。
当地的马蜂较多,毒性也很大,一次我爬在树上摘木瓜时被马蜂蛰了,到医院打针挂水,胳膊肿了半个月,在那期间不能工作,只能躺在家里休息。还有一种蚊子,会传播登革热,我们干脆叫它‘登革热’吧。据说在当地,只要被它咬到就会有生命危险,因此我每次进菜园都穿的严严实实的。可以说,在异国种菜也充满凶险和刺激。
我的菜园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隔三差五的还有非洲朋友以及国内朋友,到我菜园子里买菜,三棵小白菜卖给他们10卢比,有时候就多给点。非洲的朋友还用当地的语言和手势向我表示感谢。
几年的业余种菜生活一晃就过去了,临近回国的时候,有很多人想要我的菜园子,有的还甚至为我送上礼品,后来我恋恋不舍地把菜园子送给一位女同胞。
离开岛国前一个小时,我特意跑菜园子里转了一圈,心里充满着无限眷恋,两眼发涩。看到木瓜上有几滴露珠,好像感觉到它们也在流泪与我告别。望望各种瓜果与蔬菜,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救我命的狗
我在毛里求斯的时候,我所在的厂里养有两条大狼狗,它们视每位中国同胞为主人,经常跟大家在一起亲热、耍闹。
这是一对夫妻狗,公狗叫二球,母狗叫齐齐。这两条狗特别温顺、乖巧、聪明、听话。它们行走在厂区的大门口,或者餐厅、工友宿舍里,但不管在厂区那个角落,它们只要听到一声召唤,就会立即往我们宿舍楼方向跑。当然,它们知道我们是有好吃的招待。很奇怪,我们几百号中国人,它们竟然能分辨出每个工友的房间、楼层,还能听出每个人的声音,它们跑路时连弯都不拐,直奔到呼唤者的房间门口坐下来,静等主人赏给它们美食。它们还繁殖了一代又一代的狗仔。那些小狗崽长大了就会被当地的中国华侨领养回去。有了它们当地人不敢迈进厂区半步,齐齐、二球只要看见他们就会一阵狂叫,吓得进厂办事的黑人老外只能躲在门口一动不动、专等中国人出去“救援”。有时候当地政府官员来厂里检查,他们下车后总是耀武扬威的架势,但两条狗窜出来狂叫时,他们就被吓得五官扭曲,面如土色,只能由厂里工作人员护驾到办公室。每次看到这种尴尬场面,车间里的人们都会一阵笑闹,有人狂呼,有人吹口哨,还有人呐喊,都伸出大拇指夸奖二球、齐齐有本事。
平时不出大门的二球与齐齐,只要看见我们出门上街,就会像孩子一样跟在后面,直到我们坐上公交车才回头离开。他们还经常陪我们一道散步。一天,我在宿舍里睡觉,宿舍两位室友喊我起来去摘佛手瓜。那里青菜比较贵,大家很少吃到绿色的蔬菜,佛手瓜摘回来可以凉拌或包饺子吃。我禁不起她们的诱惑,跟着室友一起出去。齐齐、二球一前一后紧跟着我们一路小跑。我搞不清方向,分不清道路,只能随着两个室友穿越几片甘蔗林,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走到山顶附近,在悬崖峭壁前停下来。这里是人烟稀少的岛国,到处都是千年老树,生态非常原始。我四处张望,山下浓密的甘蔗林被野风刮得沙沙作响,还不时传来鸟的恐怖叫声,使这原始森林更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满地都野生嫩嫩的佛手瓜,它们藏在瓜秧下面,像襁褓中的娃娃一样可爱。我忍不住蹬下来,不大工夫就摘了满满一大袋子。旁边还有很多熟透的香蕉、野山楂、莲雾、火龙果和好多其他野果,它们被小鸟啄得满地都是,人踩在脚下一滑一滑的。我顺手摘了几个野果放在嘴里,感觉又酸又甜,便又摘了一些想带回去。
我忽然有一种预感,好像大祸要来临似的,胸口咚咚跳个不停。这没有人烟的地方是非常不安全的,感觉也很恐怖。我赶紧叫上两个室友准备立即撤退。这时的二球和齐齐正趴在地上伸着舌头睡觉,看见我们起身要走,就一咕噜爬起来,随着我们顺着原来的小路往山下走。两位室友口渴得很,就顺手折断几根甘蔗稀里哗啦地啃。毛国的甘蔗确实好吃,又甜又酥,但我没敢吃一口,壮着胆子为她们放哨。
我忽然望见低处的甘蔗地里有一个人影在晃动,我吓得哇哇大叫起来。两位室友听见我呼喊,赶忙起身丢下采摘的佛手瓜和甘蔗准备逃生。那个人影越走越近,在小路上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一颠一簸轰隆隆地向我们驶来,老远就听见他的嘴里在叽里咕噜说我们不懂的语言。我隐隐约约看见摩托车篮子里放了一把砍甘蔗的大刀,又看清他身上还挎着一杆枪!
这个岛国的好些地方虽已与文明接轨,但风俗习惯并不能说完全开化。平时听中国人讲,当地种甘蔗的农民每家都有枪,在庄稼地里遇到野兽之类的动物会当场将其击毙。他们最恨的就是包括中国人在内的外来者糟蹋他们辛苦种下的甘蔗。平时,你要是向他们索要,他们会客气地用刀把甘蔗削好了递给你吃;假如私自闯进他们的农田果园,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开枪,打死了人是那人活该死,警察根本不会管。此时,我们并不是来偷甘蔗吃的,但因为语言不通而无法沟通。只见他打着手势,意思是要把我们绑起来押送到警察局去,或者现在就把我们枪杀。他边说话边挥舞着大刀。我们没任何办法,只能吓得拼命逃。因来时记不得路,我们像没头苍蝇似地在甘蔗地里逃窜。那个黑人在后面拚命追赶,我们几个女孩急得直哭,感觉到死神已经来临,如果死在异国他乡便成孤魂野鬼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时我们的齐齐与二球派上了用场。它们忽然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咬住黑人的袖口,吓得黑人丢下刀直往后退,我们乘机狂跑。齐齐、二球又跑到我们前面带路。因山路不好跑,那黑人离我们已经有一定距离了。我们一步不敢离开二球、齐齐,两个室友跑得鞋子都掉了,这种逃跑的感觉让我刹那间感觉像是电影里见过。我们恍恍惚惚,不知不觉跑地到我们宿舍楼后面的铅丝网护栏旁,上气不接下气地瘫坐在地上。二球、齐齐也坐在地上伸长舌头喘着粗气。
无法翻越护栏进入厂区,处境仍很危险。大家紧张观察一下,见铅丝网底下有一个洞,胖点的人根本爬不过去,洞内又是厂区排出的污水,很臭。齐齐、二球看懂了我们的意思,先钻过铅丝洞,然后守在旁边示意我们爬过去。我们逃命要紧已顾不得其他了,便一个个爬了进去。又脏又臭的污水弄得满身都是,我们就像战场的逃兵一样狼狈不堪。
回到宿舍里,我们几个像傻子一样坐在地上,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半天才一个劲地抹眼泪。宿舍里的几个人都被这样的情景吓懵了,知道了来龙去脉后,他们狠狠教训了我们一顿,说今天假如不是这两条狗救命,你们死了没人知道;大家漂洋过海却死在异国,能对得起孩子与亲人吗?我们在痛悔的时候,齐齐、二球在我们脚边摇着尾巴,蹭来蹭去地安慰我们。
我回国一年之后,那边朋友打来电话说,齐齐与二球遇难了,是被黑人打死的。我听了好心痛,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无法忘记齐齐与二球,它们就像我的朋友一样让我一生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