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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远行的父亲
2017-04-10 17:04:48   来源:   

远行的父亲
吴昌满

 

    一晃眼,父亲去世已经整整十年了。

十年来,父亲音容笑貌无时不浮现在我的眼前。特别是晚上做梦时候,还经常梦到和父亲一起喝酒、散步、打麻将等等,好像就如同在真实生活中一样。一家人在一起,谈谈笑笑,其乐融融,没有任何隔阂与不适。但每一次,总是因为害怕父亲离开时的担心而惊醒,醒来时,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飘进来的月光,感到是那样的冰冷与孤独,也才能更真切地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尽痛苦与无边缺憾!

知道父亲快不行的消息,我还在讲台上上课。得到消息,我仿佛感到天一下暗了下来,踉踉跄跄地奔到医院,望着父亲被从救护车上抬下,抬上医院,抢救,抢救无效,再抬到救护车上送到老家。整个过程,对于我,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接近却又疏远,我仿佛隔着一层薄纱关注这一切。当我得知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伤心欲绝地匍匐在床边,心里期待能够像电视电影里剧情一样,父亲能够起死回生。

但直到第二天,我才真正意识到,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父亲去世的第二天,连续几天大雾,犹如浓纱笼罩,出殡后便是冬天少见的疾风骤雨,而我却清醒了。看着出出进进的乡亲父老,哭天抢地的亲朋好友,望着门前熟悉的树、房、雀、狗,听着周边人喃喃念叨:这雨,这雨啊,是为吴新年而下的!听着、听着,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父亲,再也回不到他所留恋的家乡了!

父亲是一个很恋家的人。我小的时候,父亲在家乡旁边的一个乡镇任镇长。没有特殊情况,周末,父亲总是会回家。回家以后便是劳动,春天,父亲便带着我们田里除草,为家前屋后的扁豆、莴苣、大蒜等浇水,安排我和哥哥放猪放羊。夏天,便是收麦栽秧;秋天,收获花生水稻;冬季也没有闲着,带着我和哥哥修正家前的树枝。最让我难忘的是,父亲把我们家门前的园地拾掇好,种上眉豆。眉豆熟时,他带着我和哥哥去摘,一早晨能摘一笆斗。父亲不是农民,但种地干活是把好手,我们家收的扁豆、打的粮食一点不比相邻的邻居少,养的猪、羊、鸭子、鹅比别人家的也更多、更肥。即使父亲病了,回家住,也没有忘记操劳,每天都还惦记喂鸡撵狗,种菜浇水。去世之前的那个春节,父亲还带着我和哥哥打扫空闲许久的庭院,一担担的砖块垃圾往外抬;修正门前树上的杂枝,一株株树木逐个修剪。一辈子,至老都没有所谓的享福,一直操劳。

父亲小时候家里贫穷,据奶奶说,她出嫁到我们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个破锅,别无他物,贫困的环境养成了父亲过苦日子的习惯。成年后,爹爹(我们这边称爷爷为爹爹)去世早,给父亲留下四个没有出门的妹妹,加上我和哥哥,父亲一个人要肩负起这样一个人数众多家庭的生活。这样,他不能像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周末可以休息,空暇时还能聚餐,他必须超负荷的劳作,超吝啬的节俭。印象中,父亲三十多岁变白了头发,当时在半城,上我们家找父亲的陌生人,往往把比我的四姑当成父亲的女儿!而这些白发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是父亲去世之前的那个春节,那年特别冷,大年初三我回家的时候,只见父亲一个人坐在堂屋前,穿着厚厚的黄大衣,戴着老棉帽,白发从棉帽中零散地钻出,双手拢在衣袖里,低着头颓唐地晒着太阳。我心里一酸:父亲真的老了!但万万没有想到,不到一个月,父亲竟然永远地离去了。

父亲一辈子辛苦,但绝不吝啬。他经常教导我们,为人一定要大方。上大学的时候,平时较为沉默的父亲一路上唠唠叨叨地对我说,集体生活以后,切不可以占别人便宜、讨别人巧。父亲的一生都是践行这样的准则。不仅自己将几个妹妹拉扯大,而且自己还为这个家族付出和贡献着。父亲在半城工作的时候,半城是水边乡镇,赶上逢年过节,单位发年货,每次,父亲总是将这些鱼和虾分成很多份,让我和哥哥出去送,既有前面的二爹,又有隔壁的大爷(我们泗洪管叔叫爷),还有远房的三爹、四爹,还有比父亲小很多但生活拮据的二爷,等等。不仅送年货,还热心帮忙办事,我们家搬到泗洪来以后,原来庄子上无论是近房还是远房,无论是姓吴还是姓倪的,来泗洪办事或者赶集,总是先来我们家。我上高中那会,家里就像开了流水席,天天来人!

父亲的慷慨与仗义为他赢得很多的尊重,父亲病居老家时候,时常接济庄邻中贫困的人,一个受他多次接济的人,在父亲出殡时趴在冰棺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但是,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善意的回报。庄上一个倪姓小名叫万恶的青年,90年代中期到泗洪创荡,找父亲借了几千块钱,即使到父亲去世,万恶也没有把这笔钱还给父亲。更令父亲伤心的是,父亲有一个一起长大的本家哥哥,父亲借了两万块钱给他,他拖着一直不还,哥哥结婚时候催要,他不还;我上大学催要,他还不还;父亲生病时催要,他仍然不还!父亲去世前离开莲花井到泗洪检查的那个早晨,天还没有完全亮,我们一家三口收拾好该带的行李,父亲走到堂屋门口,回头看看,又回过头,站在原地,犹豫半天,终于痛下决心地折回头。走到写字台前,拿起电话,拨通他那个哥哥的电话,讲了几句,好像得到的仍然是拒绝的回答,一向平静的父亲突然暴怒说道:恐怕我死了也不会要到这笔钱了!

现在,经过很多挫折、欺骗和攻讦的我,愈来愈能体会父亲内心的痛楚。但是,父亲去了,不知还能否泉下有知,您的付出虽然遇到了很多困惑、受伤,但也正为我们这个家庭积下善果,我和哥哥都有着不错的工作与家庭。特别是让我们感动的是,每一次遇到父亲的老同事,很多都能给予我们关心和帮助。更不要说父亲的兄弟了,清明节回去的时候,几个爷爷总是拿着铁锹、布兜和我们一起为父亲添坟,平时也尽量不麻烦我和哥哥,这也是这些年近七十的老人所能做的了!

添完坟,离开坟地时,我总是忍不住回头看看,直到看不见父亲那个坟以后,回过头,我常常疑惑:父亲会不会孤独呢?但我又不能做些什么,只能自我安慰,坟地里有我们的曾祖、祖父和一些父辈甚至还有父亲的晚辈,父亲一生重视家庭,关心整个家族,自己也喜欢热闹,我想他们在一起了,应该不会孤独吧,不知是不是像以前一样,能打打牌,喝喝酒,不知是不是还有烦心的事情烦他。

每次,我都固执地认为父亲只是离家远行了。尽管我知道,父亲不会再回来,可我总感觉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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