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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守望
2017-04-11 21:11:22   来源:   

守望
朱广海
 

 

一年十二个月份中,十月是很特别的。迎来共和国的华诞,迎来国庆长假,迎来铺天盖地的金色收获。站在田野里,你会发现,在高远的蓝天下,在辽阔的大地上,就像一个宏大的金色展台。成熟了的稻谷,一株株如怀着十个月的身孕,身体丰腴,一个个展示着肥硕的身姿。为了争食秋天的阳光,稻田里愈来愈挤,一行与一行挤,一株与一株挤,一穗与另一穗交错,挤得满满当当,严丝合缝,风吹不过,往日的行与列没有了,挤成了另一种秩序。一株株玉米不管怀里藏着一个多么大的“宝贝儿”,累得丢盔卸甲,也会将身体挺得笔直。阵阵秋风中,躯杆上的金色叶子迎风招展,哗啦啦发出金属般的脆响。大豆们最憨实,也很可爱,身材原本就不高,成熟后更是矮胖矮胖的,浑身挂满了如爆竹般金色的豆荚,在火辣辣的太阳下,你一不小心碰着它们,它们就会“咯咯咯”地开口笑,这一笑不要紧,嘴里含着的“宝贝儿”会丢散一地,这会让农人们心疼死。整个田野是那么的美丽。村庄、绿林缀于其间,是村庄、绿林烘托田野,还是田野簇拥着村庄?谁是主角?谁是配角?它们团结在一起,它们都在努力展示各自风彩,为宏大的金色展台增光添彩。整个村庄、田野间的路上有一种清爽的气韵流动着。不时,鸟们在上空飞来飞去,把飞翔的影子投在田野上,投在村庄上,让宏大的金色展台上有飞翔的音符,彰显着鸟们对美丽乡村的眷恋。

 

村东沙河滩上,有惠芬家32分责任田,都种上了水稻。惠芬站在地头上,微风吹来,整个稻田就像河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给她带来了丰收的喜悦。她打手机给在昆山打工的丈夫,要大成请假回家收割稻子,可3天过去了不见大成归来。再打手机过去对方关机,她心里有淡淡的抱怨。

三春不如一秋累。金秋美如诗,秋收却不如诗一般优雅轻盈。惠芬一个人收割稻子,太寂静,能听清自己的喘气声和割稻子的声音,这让她害怕,她不敢抬头看远处的稻穗。她右手持镰刀,左手一拦就握住23穴稻子,一握一割,把割下来的稻棵放在割完的空地上。割下来的稻棵铺满长长的一片地,惠芬的腰开始隐隐酸痛。突然眼前密匝匝的稻棵中,扑棱棱飞起十几只鸟雀,吓得惠芬的心怦怦狂跳不已。此时的惠芬多么的需要一个收割的伙伴。

惠芬似乎听到了大成的声音。她知道丈夫远在昆山,这是去年丈夫和她一起秋收的声音。大成身材魁梧,威武英俊,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强壮劳力,让其他的女人羡慕,也让惠芬的脸上沾尽了光彩。每年秋收,再繁忙,丈夫也不让她割稻子,只让她在后面跟着捆扎割下来的稻子,并且捆一会儿,就让她休息一刻。她不听,他就说一遍又一遍,说得她发笑。丈夫常说,咱俩个日出同出门,日落同回家,在田间有娇妻陪着,我干活不累。又说,你只管休息,你干的那点活,不如我少撒一泡尿的工夫。想到这里,惠芬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她直起腰,把镰把担在背后腰间,抬眼朝昆山方向远远望去。

“嫂子。”

惠芬猛回头,惊喜地看到红梅来了,“红梅,你咋从天而降?”

“嫂子,这几天,您婶子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说稻子该割了,大成哥没回来,催我赶快回来帮忙割稻子。今天是假期的第一天,一大早,我就乘班车往家赶,这不刚到吗?”

“红梅,年年你都回来帮忙割稻子,叫我咋感谢你。”

“嗬,嫂子你学着客气了。您婶子在家全靠你来照顾,我又该咋感谢你呀。一家人说客气话,不显得假吗?”说得俩人都笑了起来。

“红梅回来了?”

姑嫂俩转脸一看,李煜荣大叔拉着小山似的一车稻子停放在田边路上。

“煜荣叔,我回来了,您也割稻子啦?我看您车上装的稻子咋这么多青的?”

“这叫三青七黄,这时收割下来的稻子增产。不然的话,稻子的根系已老化,顶部叶片苍老变黄,不能再进行光合作用,但茎杆是绿的,需要有养分滋养着,会造成籽粒的养分倒流,这要减产的。”

“听大叔这一说,您成农业专家了。”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初中毕业没再报考高中,自愿回家支援农业。那时,全国全党全民大办农业啊。从那来这,我没少看了农业科技方面的书,作物栽培知识我懂得一些。”

“凤雯姐她们姐弟三都在城里买了房,住着漂亮的楼房,您老人家咋不搬过去,进城跟着他们享享福?”

惠芬抢过去说:“凤雯她们姐弟三可孝顺了,再三做大叔的工作,让大叔进城,他老人家说啥都不去。”

“我在乡下住惯了,乡下没那么多讲究,没那么多规矩,生活起来方便,串门方便。再说了,守好这个家,他们谁在外面不好混了,还可以再回来。老家是他们最安全的港湾。”

红梅笑着说:“您老人家说的也对。您都年逾古稀,少装点,别累着了。”

煜荣叔不服老地说:“我身体结实着呢,你看像半截铁塔,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拉这么多不觉得吃力。”说罢,他俯下身去,扶稳车把,像一头壮牛拉着车子,稳稳当当,慢慢向前走去。

 

姑嫂俩紧张的忙着收割,割到下午太阳压树梢时,只割了一亩多稻子。停下来,又忙着收铺子,捆稻子,装车往家运。运最后一趟时,夜幕四合,天黑了下来。

回到家,惠芬一看,西院的二婶已把晚饭做好,正在客厅看着她儿子做作业。小涛涛长得虎头虎脑,结结实实,聪明可爱。姑嫂俩简单地洗了洗,祖孙三代围坐在饭桌前开始吃饭。一边吃着,一边说笑着。老太太说:“红梅,你或写信或打电话,好好地数落数落你大成哥。光知道在外面忙挣钱,就不知道疼媳妇、疼孩子。就不想想,这些稻割下来,会把惠芬累成啥样子,这个没心肝的。”

涛涛最会接话茬,“奶奶,你说的不对,我爸爸最疼我了,每次回来,都给我买好多玩具,买好多好吃的。爸爸也疼妈妈,我偷看过,爸爸还抱着妈妈亲嘴呢。”

惠芬笑得差点把饭喷出来,羞得两颊绯红,“涛涛,你再胡说,我把你嘴缝上。”

“我没胡说,我说的是真的。”小涛涛做了一个鬼脸,又把板凳挪了挪,靠近了奶奶。

老太太亲昵地抚摸着涛涛的头,“我的宝贝孙子,你爸爸疼你,你向着爸爸,奶奶不说了。”

红梅笑得喘不过气来,“童言无欺。姑姑信,你说的是真话。”她喘匀了气,又接着说:“妈,你不了解情况,我给大成哥打电话了,他说工地上任务紧,请不下假。他还说,就是能请下假来,他也不想回来,建筑工地上正在钉模板,每日工资500多元,种一亩地一年的收入不及他一日的工钱。大成哥在外面多挣钱,是为他们这个家日子能过得更好一点,这也是疼俺惠芬嫂吗?”

“婶子,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有红梅妹子帮忙,累不着我,您就放心好了。”

大家快乐地吃完晚饭,收拾好,老太太说:“红梅,你就在这里跟您嫂子说说话,亲热亲热,我先回去了。”

“中,妈您先回去吧。”红梅愉快地答应着。

 

忙了一天收割的惠芬,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倦,轻轻靠着床头板,坐在被子里,一针一针地织着大成的毛衣,一边跟坐在床另一头的红梅神聊起来,天南海北、陈年旧事,说起来没个完。聊着聊着,红梅很神道地问:“嫂子,大成哥真心疼你吗?”

惠芬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停下活来,两眼盯着红梅问:“你听说你大成哥在外面做什么啦?”

“没有。”红梅用肯定的语气说。“我只听人家说,男人在外面挣多了钱容易学坏。”

惠芬莞尔一笑,又一针一针地织起线衣来。“红梅,您大成哥不是那种人。我信得过他,我就是借给他个胆,他也不敢学坏。”

红梅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惠芬,嫂子太美太好了。她身高1.67米,身材苗条,凸凹有致。留着短发,白白净净的瓜籽形脸,薄嘴唇,糯米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秋波闪动,好像会说话。她不仅人样子长得漂亮,而且有文化,高中生。她气质优雅,端庄大方。她旷达大度、通情达理、温柔娴淑。大成哥有这样一位贤惠的娇妻陪伴,是他一生的福分。他应知足,他应珍惜。他不会学坏的,绝对不会。嫂子她应自信。知大成者莫惠芬也。

惠芬被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反问道:“红梅,这几年,你年年回来帮忙,你咋不抽空陪着妹夫到外面去旅游,拓宽眼界,长长见识?”

“嫂子,近几年,长假时的旅游热降温了。一些文人说,放弃旅游,回到乡下参加农忙,一次参与就是一次人生的历练,一次参与就是对人生的一次彻悟,也是人之一生最好的成长,更是一次与乡下亲人们之间关系的融洽和提升。我也有此感受。我在外面多年,乡下的亲人们没有因为我在城里而变得疏远和陌生,反而交往越来越多,感情越来越深。常回来,使我这个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没被浮华迷失,没忘自己的根。”

“红梅,你说的太好了,我认同你这个观点。有的人转变身份进了城,就忘掉家乡,咱百姓们最瞧不起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也不想想,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的根在哪里?还有些人千方百计往城里跑,进了城,一没工作,二没较稳定的收入,生活怎么办?一旦城里呆不下去了,老家也丢了,那时又该怎么办?人要往远处想,不计后果要吃苦头的。”

“当、当、当……”客厅的摆钟敲响了12下。

“嫂子,已半夜了,我该回去了。”

“别回去了,你就在这里睡吧。”

 “那好。”

惠芬有些倦意了。她放下手中正织着的毛衣,看看睡在身旁儿子稚嫩的小脸像一个红苹果,打量一眼,令人眩晕的幸福不期而至。惠芬觉得靠土地上的收成过日子,生活苦了点,但实在又温馨。惠芬想着想着,她便很快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惠芬与红梅忙了整整5天,32分稻子全部割完、脱完。106日,天气晴好,姑嫂俩把稻谷全部运到水泥场上摊晒。下午将近3点,姑嫂俩正准备收拾稻谷装袋存放,突然一辆轿车和一辆解放牌汽车开到跟前,从轿车上下来一位衣着时尚的中年男子,是凯瑞酒店的赵老板,他主动找上门来,要以高出市场3倍的价格,订购她这沙河滩上的稻米。不过要求严格:不准施化肥,不准喷洒农药,不准用除草剂,不准用机插秧,一切用传统的栽培管理措施,为的是保持水分、土壤、空气环境不污染,让净土长出自然的净谷。他的酒店将以绿色的大米饭作为招牌。要惠芬多联系一些农户,形成一个小型的生产基地。惠芬欣然答应了赵老板的要求,并与他签订了一个收购协议书。赵老板把现有的稻谷全部装车拉走,另作处理。红梅搭便车回了城。

晚上,惠芬高兴地给丈夫打电话,告知这一好消息,满以为他听了会高兴的,料所未及大成不同意。电话上,他再三叮嘱惠芬,“你一定要放弃耕种,把责任田转包出去,到县城租房子先住下。叫红梅想办法把涛涛送进实验小学读书。两年后,咱攒够了钱,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有了自己的房子,你静下心来,用心看着涛涛读书。生活用度方面的开支,靠我打工挣钱维持绰绰有余,有保障,你就放宽120个心吧。”

丈夫的叮嘱,惠芬根本没听进去,“你不要再讲了,我不会同意进城的。我喜欢春种、夏忙、秋收、冬闲的农家日子,我觉得待在有土地的地方,才有根基,才有安全感、我心里才踏实。”

大成做不通惠芬的工作,无奈的在电话里唱了起来,“锄田郎、锄田郎,你一天锄头落几行!锄田郎、锄田郎,你将漂流于何方?”

惠芬听了,“咯咯咯”甜蜜地笑了起来,在电话上大声地说:“锄田郎,你是我手中的风筝,不管你飞得多远多高,你还得飘落我的身旁。”

次日清晨,惠芬按时进厨房生火做饭,田野里吹来的一阵晨风,吹起了小村庄土地守望者一缕眩目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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