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安

我为我是个文弱书生而伤神。我个头还不到1.70米，曾经先后自豪地宣称和歌王蒋大为、球王马拉多纳等高，但可惜没有他们雄壮。我也知道和古广明等高，但没有他麻利。古广明是我国上世纪80年代的足球大咖，广东人，精干麻利，擅长边路突破，下底传中。大学时我迷上足球，是化学系班级球队主力，在与本系高年级比赛时，我进过精彩一球，也算是班级球星。中学任教后，教师队与学生队足球比赛，我又射入关键一球，也轰动一时。大学友谊赛时，我受过伤，右脚面踢到对手的脚后跟，受伤膨胀，至今不能穿小鞋。谈恋爱时，写诗给恋人，说“拽开拉力器，挺起杠铃来，我要长高，我要长壮”。我想长壮，就象恋人减肥，最终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还练过武术套路，想行侠仗义，结果被人一拳封眼，从此少年不再，永别江湖。

足球与武术都是劳动人民的运动项目，不要什么行头。工作后，小家庭的脱贫攻坚战打了多年，没有胜利，看着别人骑着摩托车拉风，只能强咽唾沫。我学生的学生也是我的学生，后来变成我的同事，居然调侃说，男人不骑摩托车枉度一生。这几年，又老是被同事、亲友提醒激励买车，我只能笑笑，谁不想买车啊？我手里没钱，怎么说啊，言多必失。

我爱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总结我的一生就是读书、教书、写书。时间长了，也产生过换一种生活的念头，那种短期放松式的运动式的或体力活。我甚至想过，若有一段劳动锻炼或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体验也很好啊。我的专业是化学，是外来的学问，西学，赛先生的职业。对科学历史详细考察后，我知道，科学之所以发源于西方，在于西方有哲学家与工匠合一的文化传统。不像我国，素来信奉“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向来是值得自豪的特权享乐。

今年的暑假特别长，高考6月9日结束，我就开始了假期。我一下子想到了学习驾驶，内心的呼唤不可遏止。学习开车是体力活，是跨界拓展，也是酷酷的作派。我不怕晒太阳，当成日光浴吧。我愿意花钱买罪受，这是我自愿的。我不自来由地把我的驾校想成了杨绛的干校，我网购了杨绛的《干校六记》，决定在进入驾校之前看完，既是提前备课，也是向杨绛先生致敬。我看过杨绛的《我们仨》，看过钱钟书的《围城》，心有戚戚。我私下认为钱钟书与杨绛是比徐志摩与林徽因更“浪漫”的“才子佳人”。钱、杨快60岁时下干校，我是快50岁是去驾校，有可比性。看过钱钟书写的序，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想，《干校六记》是向《浮生六记》的致敬之作。以前我曾问过我的同事，一位著名的语文教师，他居然不知道《唐诗三百首》为什么单单选编三百首。他居然不知道，《唐诗三百首》是向《诗三百》（即《诗经》）的致敬之作。我要向杨绛致敬，我决定写作《驾校六记》。在买《干校六记》时，我也顺便买了季羡林的《牛棚杂忆》，不过现在还没看完。

时代记梦

今年是我的天命之年，我们这代人经历过社会动乱年代，改革开放年代，和平崛起年代，我们感恩这伟大的时代。我的一个同学曾说他有三个中国梦。1983年，他考上大学，实现了进城梦；2002年，他买了商品房，实现了住楼梦；2012年，儿子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他如释重负，买了车，实现了开车梦。他说：“那一年，我就想，就是死，我也值了，不枉此生。”我对照下自己，开车还是我的梦，不知何时梦圆。

前几年，我曾想过，就让儿子享受我们的开车梦吧。我没觉得生活中有什么不便，下乡、出县我经常租车，我能承受得起。但隐隐感觉没有私密感。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我们搭车，但一家人却必须分坐在两辆车上，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自家的车要有，自己的车也要有，万一哪天需要我开车，我却不会开，不能开，多遗憾呀。我要学车，我要拿证，我要获得驾驶许可，哪怕此生不开车，我也要有准驾证。

驾校开学的日子，我理了发，新买了电瓶车，新买了运动服，把很久不戴的墨镜找出来用上。我要好好练车，然后买“宝马”，我驾着车，后面坐着我的爱人，我带她去旅行，去周游列国。我还要买骏马，买“汗血宝马”，驮着爱人走天涯。

多情记命

我是孝子，长兄，赡养老人，提携弟妹自是不可推推卸的责任。父母已经八十又三，每年过年我都会对父母说，好好活，我们会开个车，带个新人回来过年。每次回家，儿时的玩伴都半真半假地说，还不买辆车，带我们出去兜兜风。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也会玩笑着对我说，怎么还骑自行车啊，还不买辆车！真是压力山大，成功人士应该有车吧。在乡党和亲友的眼里，我应该是个成功人士吧，怎么却没有车呢。我经常到外地出差，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地去找同学聚会，同学车接车送，酒肉招待。我忘不了大言不惭地邀请他们来穷乡僻壤来做客，心底也常常惴惴，要是真来了，我连车都没有，怎么做好东道主啊。

我是村里改革开放后第一个本科大学生，小时候成绩遥遥领先，远近闻名。父亲说我是文曲星，不是秀才是举人。1983年，我高考名列全县理科第四名，预考时语文成绩第一名。高中作文曾入选县中编印的优秀作文选，被很多后辈看过提及。目前，我是县中的特级教师、教授级教师、教务处主任。不论是对个人，还是对家庭，我都是个小有成绩者，理应有车。

我的专业是化学，算是科学人，自诩赛先生，技术控。车都没有，名副其实吗？天命之年，意识到天命。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要抓住“青春”的尾巴，逃脱“拳打南山托儿所，脚踢北海养老院”的宿命。延缓“腊肉”的形成。我要学驾驶，我要开汽车。

同学记缘

我县有十几所驾校，选择哪一个？放假前，班主任跟我说，他班学生家开办红星驾校，如果想学车，他可以联系。我想，不管哪个驾校，我都要努力学习，都要靠硬功夫过关，于是当即决定在红星驾校报名。开学那天，我发现同班的3位同事变成了同学，其中一位是我先前的学生，一位是我的同学科同事，一位是我的同宗，我和她祖父同辈同名，真是缘分。此外，还有育才学校、第一实验学校、新星中学、雪枫中学的同行。育才学校的同行也曾是我20年前的学生，她过来和我打招呼时，我回忆了半天才想起她当年的模样。更多的同学还是新科大学生、在读大学生、刚毕业的大学生甚至刚毕业的高中生，总之，都是小鲜肉。

小鲜肉给了我新鲜感，这是同学，不是我的学生，可以轻松点面对他们。第一位是自称自信爆棚脸皮厚的未来主持人，他名义上是应届高中毕业生，可三年来都是在南京学习主持人艺术，现在已经被上海戏剧学院录取，在录取的新生中名列第13。感觉他是业余学习驾驶，专业是跑场，每天都有演出活动，抽空来练练车，练过就走。他是我们学车同学中的大明星，艺名郝大帅，细细长长的身材，让人如坐春风的性格。我们都交待他好好练字，今后给人签名时不要太跌份。第二位是温婉俏丽的女孩，身材苗条，笑眉笑眼，满口珠贝。她每次来驾校，都带些零食分给同学，原来她在大润发上班，我们索性就叫她“大润发”。第三个是行走如风快人快语的女孩，芳龄26，却自称18的幼儿园老师，她说她是“保姆”，我却称她为“小龙女”。第四个是女老板，刚见面就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同事称兄道弟，还一起叼着香烟，我称她为“女汉子”。此外还有护士学校的美女学员，我称她为“镁铝”。还有一位最有趣，每天都是觉不足的样子，坐到车里就睡觉，自己开车打盹，我就称她为“小迷糊”。她们也不省油，都愿意和我的年轻同事打趣，称他为“徐帅锅”，要么“徐哥哥”。我没有外号，不是因为有豁免权，而是因为我是大叔，大大，年轻人已经不会主动与我打情骂俏了。

练车记情

我学驾驶，受到多方关心。报名时是班主任主动安排，承诺优惠优质，驾校校长就是学生家长。几个年轻的学员同事对我照顾有加，我经常打的到驾校，回来时就坐他们的电瓶车，还往往要求他们等着我护送我一起回家。学员同学中有我曾经的学生彩云，她安排了几次单练的机会。她征用好友的私家车为“教练车”，在模拟的场地上练习。一次是起个大早，没吃早饭就到了练习场；一次是雨中加练，“窗外雨潺潺，暑意阑珊，师生同驾车，难得贪欢”；一次是午间偷练，练得兴起，下午三点还没想起吃饭。

内侄家有一辆二手的桑塔纳，和教练车一模一样。另一个下雨天，他不能干活，主动提出陪我练习驾驶，他把车开到245省道南，城南公园东的断头路上，要我恣意练习。起步进入车道，逐步加速升档，超车变道，通过路口，掉头转向，红灯停绿灯行，靠边停车等被我练了个遍，逐步找到了驾驶的感觉。

在我的提醒下，高中同学开着奥迪Q5载着我去到洪泽湖湿地观鸟园喝茶，路上让我观摩他操纵自动档，自如地加速变道，体会有车一族的豪迈与洒脱。巧的是，教练是我内侄女的同学，这是闲聊时得知的，内侄女给教练打了电话，还莅临驾校看望，给教练施加了压力，有天中午教练安排我加班练习，我对倒车入库第一次有了感觉。考试的前一天，校长单独安排了一辆车，给我们几个老师加班强化。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考前强化训练，大大提高了我的信心。

每天到驾校，都路过古老的濉汴河，长长的大桥、宽宽的河道、河边的垂钓者、河中的机帆船、河面低调的鸭子与傲娇的白鹅都成了我最后一天镜头里的美景。

混搭记趣

暑期驾驶速成班，时间只有一个月，学员主要是老师和学生。老师变成了学生，学生变成了同学甚至教练。这与我熟悉的全日制学校的班级是不一样的，“滚蛋吧，面子v 身份”。

教练一派明星范，高高壮壮，黑黑亮亮，深谙激活放松之道，擅长自黑和抹黑别人。他自称奥巴马，黑黑一条汉，长一双顾盼有神的大眼，自诩很多人想找他借一双慧眼。他好抽烟，口头禅是“我抽的不是烟，抽的是寂寞”。他说细长的主持人缺男人气，说白嫩的“帅锅”不算男人。他的自恋和抹黑别人，赢得女学员的呼应，小龙女和女汉子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细皮嫩肉的男人，却又毫不避嫌地捧着主持人，亲近着徐哥哥。

驾校的开学第一课给我们留下较深的印象，业务校长首先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他说：“也许你是你那个圈子中的老大，可离开你的圈子到了驾校，你就什么也不是，你就是个普通学员”。分班后，教练接着说：“如果你是条龙，你就蟠；如果你是头虎，你就卧着。你是学员，你是来拿证的，不是来显摆的。”他强调了上课纪律，特别对女学员强调说：“女学员不许披头散发、不许戴帽子，不许带口罩，不许穿裙子，不许穿裤头。”女学员起哄：“怎么这么多不许啊，不许穿内裤，这是哪家规定。”教练严肃地强调：“我说的裤头是土话，就是短裤、大裤衩的的意思。”

教练才不矫情，总是毫不含糊地批评与体罚，让温情脉脉的自尊见鬼去吧。他对小鲜肉直接体罚，对肥膘肉冷嘲热讽，对老腊肉和颜悦色。用细细的树枝抽打失误的手脚，用难听语言强暴迟钝的反应。年轻女孩被打疼哭泣，中年女性被刺痛流泪。有中年女教师技能学习特别慢，被多次批评后哭了。教练还问她有什么感想。她说，回到学校，我再也不歧视差生了。他还问过我有什么体会，我说：“年纪大了，弦也调不准了。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笨鸟要先飞，诲人要不倦。”

随着时间的推移，学员们渐渐有了车感，与教练的关系也开始融洽起来。有一天下午，天气凉爽，气氛也好。“镁铝”拿起手机拍照，学员被拍了个遍，就是不给教练拍。教练忍不住问为什么，“镁铝”说：“我偷拍过你，可要么黑屏要么过度曝光。你不笑就黑屏，你一笑就过度曝光。”学员哄堂大笑，教练尴尬陪笑。

迷信记舛

我对驾校学习有很多设计。设想在一个暑假学完考完所有项目，50周岁前拿到驾照，收获生日大礼。然后在国庆时开着自己的车，参加干儿子的婚礼，度过愉快的假期。可事与愿违，好事多磨，我功亏一篑，半途折戟。回想考试情景，坡道定点停车比平时到位，没有扣分；坡道起步没有忘记开启转向灯，没有溜车，顺利通过；直角转弯过线打死，没有轧线，顺利通过；曲线行驶，速度控制好，出弯没有轧线，顺利通过；侧方停车三把方向到位，出来开灯挂档，顺利通过；倒库时停车位置对，打死时机对，正手反手都是一把入库到位正位。我舒了口气，过程顺利得让我怀疑，车子开出就合格了。我松了些离合，最没想到的情况出现了，车子下蹓，我下意识地踩刹车，车子停了下来。语言提示：中途停车，考试不合格。我十分懊恼。接着补考，在侧方停车时，方向盘转反，车尾扫线，不合格。我向教练表示了深深歉意，悻悻走出考场。唉，如果车库是平的，不是坡道，我就合格了。如果平时养成“先松离合后松脚刹”的习惯，也就过关了。是技术有缺陷，还是运气不好？

如果迷信的话，我这次失败是有先兆的。考试前，我找校长请假，时长7天。校长问：“驾考要这么长时间吗？此时正是开学的关键时刻。”我慌忙应对说：“那我回来参加开学工作会议吧”。科目二考试是26号，科目三考试是31号。你看，我若回来参加28号的会议，不就意味着考试不过吗。我还想起另一个先兆。那是25号晚上，我正在场地模拟练习，表姐打电话请我喝喜酒，她儿子升学喜宴安排在29号。我说，我在宿迁准备考试呢。她问我到时能回来吗？我肯定地说，可以。我本想宽慰她，却一语成谶，预示考试失败。

唉，我准备是够充分的了。我曾经多次破费到街上店里电脑模拟驾驶，学生、亲戚、教练、校长多次开小灶让我加班练习。我行前理了发，考试那天穿戴最合适的衣服，教练还给我安排了幸运7号。看来就是缺自己或别人的祝福：Good lucky！

我想，我是与教练缘分未了。上天要我多些练习的机会，也避免有证无车的尴尬。上天安排我50岁之后再拿驾照，显得更不简单，夕阳更红，第二春更晚。

至少我现在黑瘦精干了，电瓶车驾轻就熟了。下次补考一定会过的。

好运记幸

秋季强化班9月2日就开班了，正赶上胜利日假期及周末。新任教练说我是“插班生”、“复读生”、“二进宫”。我说，哪里哪里，我是“糟头”、“回锅肉”、“老腊肉”。我表面自嘲，内心发狠：我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补考过关。强化班的作息时间是天亮即练，天黑才收，午间供饭不休息。这正合我意。那几天，我除了看大阅兵直播，其余时间全用在了练车上。练车时我着重形成两个习惯：“起步行车即用坡道起步法”与“眼看车头车尾手控转向调整”。这是针对考试失误的。俗话说：久练久熟，熟能生巧。几天练下来，我不但有信心，而且有了曾经沧海，山高我为峰的感觉。

到宿迁晓店补考科目二时，我不再加班，每半天只练一把。考试头天晚上还应约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接受祝福。8日考试，我还是穿着感觉舒服的衣服，只是有意替换了一条裤子。我与学员同学相互打气，口念：We are ready.Good lucky！我重复了上次的幸运，避免了最后的遗憾，我听到了仙乐般的声音“考试合格。把车开到停车处”。

科目三的训练成了我和教练的二人转。教练说我开车深得大S真传，我则回应，你没提小s，太给我面子了。我考教练电影台词：年龄大了，弦也调不准了（电影《洪湖赤卫队》台词）。他则反考我：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电影《追捕》台词）。有一男同学，上车就两腿发抖。教练就说，你开车时还能不练少林武功啊。我就说，他在弹钢琴呢。男同学说，今天状态不好，脑子有点跑气。我说，别谦虚了，你哪里是脑子跑气，分明是脑子进水了。教练有时也有温情的一面。有一次他感慨地说：唉，像你这么大的年纪、这么高的学问、这样的身份与地位，却这么辛苦地学习驾驶，不值得。驾培重要的是让学员体验驾驶乐趣，培养安全意识和操作规范。我感谢他真情流露，我说，我这不是高兴吗。我没觉得辛苦，也没觉得委屈，这是我想要的，也是我真心想体验的生活。考试的头天晚上，就是13号的晚上，我们与教练聚餐，其乐融融。教练冷不丁用英语说：Are you ready?我带头大声说：We are ready. Good lucky！

科目三的考试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两天后就考科目四。我彻底地放松了，终于进入我的强项了，科目四通过没有悬念。话是这么说，认真准备是王道。巧的是这两天单位工作忙，我只好抽闲摸空用手机上网做题，硬是在考试头天晚上做完了1000多道试题。考试当天的早晨，坐车的途中，饭前等待的空隙，我做了几份模拟试卷。I’m ready.用不着说Good lucky！我满分通过科目四，一小时后就拿到了驾照。9月17日，虽然过了我的阳历生日，但阴历生日还有好多天呢。我可以自豪地说是50岁前拿到了驾照，也愿意说是刚过50岁就拿到了驾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