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中,似乎有一份难以舍弃的湖缘。
我出生在皖北的一个小乡村。印象中村子南边有一汪小湖,幼年时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直到远离家乡在外地求学写作文时,才自作主张地名之曰“青的池”,大概是由于那时感觉它碧波清澈吧。因为还没到上学年龄,经常跟着大孩子们到湖边上玩耍。夏天,湖岸周围长满了芦苇,比人还高,是我和伙伴们捉迷藏的好去处。有时天色向晚也不知道回家,直等大人一个个喊着乳名叫回去。稍大一些时,偶尔也会牵着着大孩子的手走进水中,在湖边浅水地带学着旱鸭子游泳。其实根本称不上是游泳,也就是蹲在水中戏水而已。尽管如此,在我的记忆中,青的池却永远弥漫着童年的欢乐与幸福。
家乡靠着古城徐州,徐州城里住着姑舅之亲,自然少不了串串门。表哥便引我们去了一个大湖,这就是云龙山脚下的云龙湖。依稀记得当时表哥说,云龙湖又叫石狗湖。相传湖边住着一位老石匠,养了一条大黑狗,后来狗被财主剥了治病,老石匠就雕刻了一条大石狗,从此保佑附近百姓旱涝保收和生计安全,故称石狗湖。云龙之名,乃后人新起的。除了这个传说之外,云龙湖并未给我留下别的太多印象,因此我还是时常怀念童年的乐园“青的池”。
我在家乡只上了一年多小学,便随大人遥迁至数百里外的一个湖边小城。这个湖可比家乡的青的池大多了,名字叫洪泽湖,是全中国第四大淡水湖。我从此在这个湖边小城生活了三十多年。其间多次乘船到湖中观水、赏荷、踏浪、采莲。在我没到上海、厦门、海南见过真正的海之前,我第一次置身洪泽湖目睹了“水天相接”的浩淼无穷;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深不可测”的真正内涵。洪泽湖可算是伴我人生最久的湖了。
距洪泽湖西岸不远处,有一个奇幻的岛屿,当地人称穆墩岛。传说宋朝著名女将穆桂英曾在此点将操练士兵,至今岛上仍有“演兵场”和“点将台”遗址。岛不甚大,四面环水,景色秀美,气候宜人。岛上现仍住着数十户人家,世代以打渔为生,颇具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遗风。最让人称奇的是,这个岛千百年来经历过无数次水涨潮退,却从来没有被水淹过,水涨岛升,潮退岛落,始终安然无恙。为此,身居洪泽湖畔的我,没少来岛上踏访,想一探其中奥妙,却始终无功而返。
夏天的洪泽湖格外迷人。阵阵暖热的湖风,吹得数十里滩涂湿地的荷花竞相开放,上千品种荷花颜色各异,五彩纷呈,有的一丛丛一簇簇,像赶庙会似的,有的沿湖岸一字排开,好似选美大赛,有的掩映在高高的芦苇荡间,调皮地和游人捉着迷藏……多姿多态,争奇斗艳。再向稍远处望去,只见湖心上空,成千上万的鸟儿竞相往来,群群飞掠,好一派鸟的天堂——这是一个纯自然的生态世界,尚未被人类破坏的自然领域。可以想见,湖水之中,各类游鱼,定然也在畅意快活地往来穿梭……
我在这洪泽湖畔生活着,每天享受着湖水带给我的清新质朴与灵感灵气。上完小学上中学,上完中学上大学,青春岁月总是绕不开这个湖。湖水仿佛仙女明丽的眼,时时默默地注视着我。师范院校毕业后,我仍旧在湖边上的一个小镇教书,每逢夕阳西下,约上几位同龄的教书人,沿着水边一路散步,畅谈教育与生活、理想与未来,直到天黑透了,才借着岸边渔船的灯光返回。若是月光皎洁,则会归之更迟,完全醉心于湖畔乡村的诗意生活中了。
在以后的岁月中,我还遇见了南京的莫愁湖,杭州的西湖,台湾的日月潭,韩国的昭阳湖,英国的温德米尔湖……每个湖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每个湖都散发着自己的独特气息。这些由水组成的独特载体,总能给人以丰富的人生联想和深刻的生命启迪。当我穿梭于生活的忙碌中,往来于城市的奔波间,那些湖水的丝丝涟漪,随着波纹的缓缓荡漾,时常重回我的脑海,令我感觉荡心涤滤,神清气爽,给我一种彻悟与升华,让我不断领悟人生的意义——这是湖水给予我的缘分,给予我生命的点化。
其实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正是一个更大的湖吗?同时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不也另有一个心灵之湖、精神之湖吗?我们每个人只是湖中的一滴水,甚至只是湖水中的一个分子。我们的生活,每天也在随着湖水的波纹发生着丝丝涟漪;我们的思想,每天也在随着湖水的流动发生着转变……大湖召示我们,万物皆生于水,又将复归于水,人类源于自然,终将回归自然。这,也许就是“上善若水”的哲学意义吧。
是年仲夏,由于工作调动,我辞别了伴我多年的洪泽湖,来到了苏州太湖之滨,开始了人生新一段湖缘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