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日子
总有些阴暗的日子,不期而至
用生活的巨蹄狠狠地踢打我们
如同一段旅途:启程时艳阳高挂
中途大风调集乌云,暴雨追赶
行人无处躲避和藏身
如同一块田地:野草疯长
水分和养料被霸占
枯黄的庄稼抱头抽泣
如同一群蚂蚁:搬家时
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散
家园毁败,流离失所
有那么一刻,我们几乎难以为继——
而此时,被我们疏忽的夜空
亏缺的月亮,正悄悄地变得盈圆……
哭喊辞
已经很少听到这种撕心裂肺的声音了
酒足饭饱,人们只关心身体之外的东西
还有身体本身
都快遗忘了,一些东西还在不时
揪起我们的疼痛:儿时饥饿时的啼哭是
无所事事时内心的抓狂,也是
我的悲伤你不曾遇见
我的悲伤你不曾遇见
它们是我随身携带的隐秘的行李
它们在我幽暗的身体里安营扎寨
像潜伏的敌人,和暗生的菌群
有时它们被风吹散,滚落一地
但你看见的,只是它们侧身的阴影
更多时候,它们是一条运载黑色液汁的
河流,盘绕着我日渐虚脱的身体
我伫立上游,我顺流而下,我驻足下游
你,都不曾遇见
我看见自己的老年
我看见自己的老年,蜷缩在一具
干瘪的躯壳中。石榴树皮那样干枯
皲裂的部分,像记忆,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岁月流势放缓,在下游堆成了沙丘
每天,太阳从西边升起,在东边
落下;月亮的线路刚好相反
屋舍空荡,拐杖跑到墙角边打瞌睡
散发出寥寂的松木香味
——而此时你在哪里?
也许,你跟随清风和白云远游了
一辈子受累于双腿的人,是该给自己
好好放一放风。暮野四合
漫天的黑潮水般涌过来……
朋友们早散了,我也要睡啦
这时,有谁会听到一声低沉的召唤
这久远的声音,如果不是来自疾行的北风
就一定来自深厚的黄土
苦难诗
有时,抑郁挖起潜藏于受难者体内的
绝望的神经,企图从现世中逃离
但这只是幻想。真正的苦难,将人生
浓缩成一口苦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一句企图的安慰都是徒劳
人在悲苦时往往呼天、抢地、喊娘
而亲娘就在眼前,也无济于事
劫难都是尖头鬼,它们揣着刺骨的阴风
专门拍打受难者细弱的心火
有些生命失于脆弱,就此戛然而止
另外一些,裹着苦难的破衣衫
踉跄挪向生命的腹地,羸弱的身躯
竟扛过了一整个寒冬
劫难记
1
此刻,你静躺在那张印有蓝色条纹的
白被单上,双目紧闭,面色
涮白,像刚从另一个世界
被拽回来。鼻孔里插入的输氧管
撑开一条接续生命的狭窄通道
手术床推过,空气哗地撕开一道血口
迅即,又被隐形的钢针缝上
2
一具肉身,就是一架配装精密仪器的
血肉机器,安装得当才会运转精良
是哪一双粗心的大手,从开始
就搭错了你体内的零件?
二十多年来,这种类似风湿的疾病
一直在你身体里游荡,像潜伏者
幽灵,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无赖
黑夜里也甩不掉的影子
3
一次断骨就是一次劫难
抽掉支撑起一架躯体的膝骨,该是
劫难的多少次方?
4
一错再错。伤害,仍在不断叠加
5
“妈妈是个美人,岁月请别伤害她”
晚餐时,当闺女无意说出这一句
淘来之语,瞬间,我泪如堤决
一个男人,悲伤的不是岁月
而是深藏在你体内,时刻都在挖掘的
那一把刀
6
生于底层,此命已如草芥
还要经受霜冻一次紧接一次的击打
恨于活着,又惮于离去,生有何乐?
圣者说,今生受尽苦难,来世就能
升入天堂。可有谁曾接到
先行者抵达之后传回的消息?
7
这些日子,噩耗不断从纸面
传来。一位陈姓诗人,一位姚姓
歌者,盛年之际就隐入了尘土
黄泉之路不识老少。是谁说过
再苦的生也胜过安乐的死
生活,就是生下来就得坚强地活着?
这些,也许真是尘世的真理?
8
日出月隐,天道轮回
人群犹如一支浩大的队列,在光阴里
日夜奔走,前面领着的是我们的父母
后面跟着的是我们的子孙。而劫难
只是我们疾走时松开的鞋带
系好之后,再继续进发
9
至少,这一路,你冻僵的手
有人一直用心地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