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爷七十多了,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谓是儿孙满堂。老伴十五年前因病去世以后,几个孩子一商量,鲁大爷就开始了季节性旅游生活,四家轮流过,一家三个月。
其实儿女们哪家日子都不差,几个儿子也都还孝顺,就是有一点不太好,清一色怕老婆,而且一个比一个怕。大儿子在政府办,是公务员;二儿子是高级教师,事业编制;女儿是电视台记者,女婿在税务局。只有小儿子没有公职,但经济条件却最好。自己独自经营一个规模不小的超市,聘请了二十几个营业员,生意做得是红红火火,小日子过得更是风生水起,舒坦自在。平日里大家都忙,只有逢年过节或有个大事小情才能聚到一起。
这阵子,老爷子摊到住小儿子鲁义家,鲁义去年在城郊买了一个近三百平的别墅,装潢了大半年才搬过去。也许是考虑父亲岁数大了,上下楼不方便,就把楼下的车库留给了鲁大爷,还把里面简单装修了一下,不足二十平的车库摇身一变成了一厨一卫一室。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最近老爷子经常会犯糊涂,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到附近转几圈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明明感觉家在这边,有时却会越走越远,有一次都跑到了荒郊野外。幸亏手腕上有女儿鲁情写的电话号码,才被遇到的好心人通知了家人后带回来。大哥鲁善打电话叮嘱小弟,说老爸可能得了老年痴呆症,让他务必照顾好父亲,没事多陪陪他,实在不行就让他们请保姆。可鲁义嘴上答应的挺痛快的,转身一忙起来早忘脑后了。何况老婆金枝当时双手叉腰就站在边上:“你大哥说的倒是轻巧,还请保姆?他出钱哪?!”他支支吾吾半天,吓得屁都没敢放一个。
情况似乎真的很糟糕,鲁义两口子正常中午不回家吃饭,都是老爷子自己对付一口,可有几次中途回来拿东西,父亲都不在家,有时中饭点儿过了也不见人影。鲁义想出去找,金枝却一把拉住他:“找什么找,那么大活人还能丢了,放心,真出事的话早有人报警了!我看老爷子呀,是耐不住寂寞,出去给你找后妈了!”说完哈哈大笑,气得鲁义干瞪眼。
最近鲁义夫妻又买了辆雷克萨斯顶配,4S店送了一个原装导航还送了一个高档定位仪,不但能精准定位人和车的具体位置还能储存使用者72小时左右的活动视屏。鲁义本想调成其他礼品,金枝却一把夺过说,就要它吧,有了这个宝贝,你爹的行踪就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回到家金枝就连哄带骗地把定位仪挂在了鲁大爷的胸前,并且告诉他,连洗澡睡觉都不能摘下来,否则以后就不让老爷子见他的宝贝小孙子逗逗了。
自从给老爸带上了定位仪,鲁义夫妇就好像给老爷子买了人身保险一样放心,加上梅雨季节超市生意特别的好,所以也就顾不上鲁大爷了。
那天下傍晚了,外面刮起了大风,北边天空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看来要下大雨了。金枝猛然想起早上是坐鲁义的别克车去店里的,新车停在家院里,为了散散车里的味道,就把全景天窗打开了一部分。她赶紧叫上鲁义开车往家赶。幸好雨还没下起来,金枝赶紧把爱车天窗关好。听说雨水是酸性,对车漆不好,两口子又合力用车罩把车子套了个严严实实。
忙完了这些,鲁义才想起好像没看到父亲,到车库里一看,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他隔着栅栏问了一下隔壁的蔡姨,却回答说你爸早上就出去到现在也没看见回来。鲁义想起大哥的话,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他进屋拿了把伞就往院外走,却被金枝拎着耳朵拽了回来:“你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老头子身上不是有定位器吗,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他在哪啦?”鲁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还是老婆大人聪明!”他抱着金枝的脸就亲了一口。赶紧到后备箱里找出远程播放器。金枝却说:“不急,先往前面看,看看你爹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一大早跑出去和哪个老婆子幽会去了!”鲁义知道拧不过她,就调到了上午10点左右,只看见画面上老爸拄着一根不怎么粗的木棍子,佝偻着腰身,气喘吁吁地走在一条似曾熟悉的山路上。鲁义努力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通往母亲墓地附近的一条路。鲁义记得十五年前父亲的腰板还是那么直,可现在,真的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鲁义的心里隐隐作痛。突然听到‘哎呦’一声,父亲可能是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鲁义的心一紧。父亲半天才缓缓地爬起来,就像是前面有什么人在等他,急匆匆的,趔趔趄趄继续前行。
终于到了母亲的坟前,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摸抚着墓碑,一行浊泪顺着眼角慢慢留下。父亲开始喃喃自语,老太婆,我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吧?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来陪你的。我知道你又要瞎想了,担心孩子们对我不孝顺,你放心哦,他们兄妹几个对我好的很呢!是我觉得啥忙也帮不上,还反倒拖孩子们的后腿。现在这个社会不比我们那会儿,竞争太激烈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要忙,还要时不时惦记我老头子,我心里实在有点过意不去,觉得自己老了,没用了。要是你还活着多好了,我们老两口有说有讲,还能给孩子买买菜,做做饭,让他们回来能有一口热热乎乎的饭吃,可现在……
鲁义羞愧难当,脸莫名的感觉到火辣辣地疼,后背也像有千万根针在戳他一样难受。他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他要赶紧找到父亲。鲁义将播放器调到当前时间,画面中父亲手里捧着一窝鸟蛋,在风雨中踽踽独行。看样子似乎刚刚才走到山下的大路上,鲁义心里一惊,更感到无地自容了。难道父亲从上午到现在一直待在山上?他竟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父亲打过。鲁义看到,父亲凹瘪的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体力也明显不支,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欲坠了。别说他那么大岁数八九个小时滴水未进,就是年轻人也扛不住啊!这时从他身后开过来一辆小车,在他身边嘎然停住了。车上下来一对父子,那个年轻的爸爸走到父亲面前,微笑着说:“老爷爷,您去哪儿呀,怎么一个人呀,您的家人呢?雨马上要下大了,我捎你一程吧!”
“爸爸,鸟蛋!”那个小朋友像发现了新大陆,惊喜地对他的爸爸说:“我最喜欢玩鸟蛋了,爸爸我要!”
父亲应该是听懂了他们两人的对话,他把手中的那窝鸟蛋抱的更紧了。
年轻的爸爸一脸微笑:“老爷爷,别紧张,我们不会抢您的东西的!我儿子喜欢鸟蛋,您这里面这么多,我跟您商量一下,卖两个给我们行吗?”
父亲颤颤巍巍地往路旁急走了几步,他脸憋的通红,显得特别激动:“不,不行!”父亲回答的斩钉截铁:“我儿子最喜欢鸟蛋了,特别是我小儿子,打小身子骨就弱,那时家里穷,要不是我每天上山找鸟蛋给他补充营养,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呢!我儿子现在每天都那么辛苦,我要带回去给他和逗逗玩,让他们爷俩高兴高兴!”
年轻的爸爸看出了父亲的执拗,就不再说什么,他走过来搀扶着父亲:“好好好,老爷爷,您别害怕,我们不买您的鸟蛋了。您上车吧,我们送您回家!”可父亲却一脸恐惧,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我不上你们的车,你们没安好心,就是想骗我的鸟蛋的!”父亲一时明白,一时糊涂。那个年轻的爸爸一脸无奈,只好拨打起手中的电话。
鲁义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金枝忘了他一眼,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啧啧啧,你还真入戏呀?真看不出来,你爹还挺有表演天赋呢,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的吧?”“去你妈的!”鲁义狠狠地抽了金枝一个耳光,他瞪着她,眼里似要喷出火来:“等我回来再收拾你!”金枝懵了,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鲁义说完,抓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风雨中。